“我院子裡的梨子今年結果啦,我專門留了最大的幾個,就等師姐回來!”
謝逢雪用陣法維持的紛揚梨花,好像在他走的那一年就忽然有了四季,去歲隻結了幾個澀果子,今年就變得枝繁葉茂。
人間秩序,時光輪轉,人力可幹預一時,終究不能幹預一世。
長夏道:“你不應該等我回來,你應該叫我回來。”
她眯着眼,這一次,她沒有用手擋住那些刺眼的陽光。她在透過太陽,光明正大地看那雙古樸的眼睛。
這樣做自然是有代價的,像是所有古闆的大家長,威嚴不容挑戰,長夏的神魂跟烈火灼過一樣刺痛,但她仍然用最溫和的聲音對梨白道:“我是你師姐,不管你什麼時候喚我,我都會來的。”
梨白裝傻充愣一笑:“師姐已經夠忙啦。”
長夏便不再言語。
她的師妹總是這樣善解人意,體貼到了就算要死了,也隻會默默找一塊地把自埋起來。
不麻煩别人。
而後她又想,這好似就是他們藏鋒山一脈的傳統,從别驚春開始就沒帶個好頭。
她對天道無聲的反抗還在繼續,烈火還在她靈魂上灼燒,許是燒得久了,她竟然覺得那火有幾分暖意。
長夏忍不住伸出一隻手,好似要抓住什麼東西。
“師姐——”
梨白的呼喚叫醒了她。
“你在抓什麼?”
長夏低聲說:“我的忘恩負義,得寸進尺,死不悔改。”
她的視野裡,古樸的眼睛依然高懸蒼天,她想起少時在小靈山做客,禅師帶她讀佛經養性,與她講菩薩低眉。
慈悲憐憫,全在那雙眼中。
少時她問禅師,菩薩垂眸時見的是什麼?
禅師答她,是普度衆生。
長夏那時候道:“這不對,菩薩普度衆生,卻是站在高處。”
她在高處看凡人,自然得低垂眉眼。這不是慈悲,這是傲慢。
那時禅師笑着對她說,“長夏,你已得其中三昧了。”
所以——
你在天上看衆生掙紮,看萬物浮沉,你以為這是偏愛,但偏愛本身就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和傲慢。
這種偏愛,誰愛要誰要。
反正,她不要。
魂魄中的烈火忽然一瞬間爆起,長夏阖上眼,下一刻忽然睜開,神魂化作無形的手忽然攥住了那點火光,赤紅的火焰在她識海中灼燒,不斷燒去她的魂魄,而後魂魄又不停在識海中再生。
古人言,匹夫一怒,流血五步。
長夏招了招手,傳送陣法在梨白腳下展開,下一刻,她人已經到了自己的梨花小院。
“今天晚飯不用叫我了。”
梨白茫然地看着藏鋒山頂的方向。
“師姐……”
但下一瞬,她的茫然瞬間化為了驚恐。
蒼天之上,挂着一雙蒼老古樸的眼睛。
她捂住嘴,卻見那雙眼睛視線像是朝她的方向落過來,然後眨了一下。
她被祂的目光灼了一下,在睜眼看時,那雙眼睛卻忽然消失不見。
梨白捂着胸口,一顆心在裡面“咚咚”跳躍,四周風平浪靜,唯有這顆躍動的心髒,是方才那雙眼睛存在過的證明。
無情無欲的天道忽然現身一瞬,這消息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滾燙的油裡。
四境都因這一刻而悸動。
所有看到那雙眼睛的人正欲趕往雲亭之時,他們的紙鹞忽然震動起來。
上面是長夏發的四字簡訊。
“今夜無事。”
——
西境,翠微城。
祝由給新客添了一杯新茶,笑呵呵道:“前幾年我這裡糟了匪,将我藏的酒都喝光了,新酒還沒釀好,隻得委屈貴客飲幾杯粗茶解渴。”
他對面的青年長着一張看起來就風流浪蕩的俊朗面容,穿着绯色長襟,衣衫落在身上,隻能說堪堪蔽體,敞出大片的胸膛,像是剛從那處溫柔鄉裡被拉出來。
連成:……
他也不知道他該說什麼。莫名其妙被自己師兄拉過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
隻是面上還是不能露怯。
他撿起自己散在胸前的一縷烏發,繞在手心把玩。
漫不經心笑道:“前輩說笑了,您當年教導我師父師叔煉器,也算有半師之誼,晚輩哪裡能算什麼貴客。”
連成的師叔,自然是三尺道前任劍首,裴渺一。
祝由道:“客自三尺道而來,于我而言,自然是貴不可言。”
他笑了笑:“上面那群老頑固終于想通了?”
連成:……
要死要死要死!
要不要回答?
他們究竟和這老頭兒達成了什麼協議,怎麼聽起來像是一不留神就要把整個宗門搭上去。自己居然丁點兒都不知道!
這戲還怎麼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