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就裝出一副大人樣兒的。”
定衍深吸了幾口氣,才将波動的心緒平複下來。
“師叔,三尺道還需要您主持大局。”
陵玉意折手取劍,對定衍冷冷一笑,“現在我才是整個三尺道輩分最大的,你們都管不了我。”
她伸出手,掰開戚琢一隻眼,烏溜溜的眼睛還帶着剛死的溫熱,她另一隻手掐訣,學着方才戚琢的做法,将定衍隔絕在十米之外。
然後她将那柄紅劍也刺入自己的脖頸。就當此時,死去的戚琢身上綠芒一閃。
他的本命劍擋在了她的身前。
定衍朝陵玉意行了一禮。
“師叔,天意如此。”
陵玉意沉默不語,連眼皮都懶得擡起。
這哪裡是天意。
這分明是戚琢算準了她。
她回過頭,看着她認識了上千年的師兄,他就這樣靜靜地死在這裡。
她透過面前這張蒼老的面皮,想的是幾千年前,他們都還意氣風發的時候。那時候戚琢是大師兄,卻從來沒個正型,愛玩鬧,愛享樂。
也能幹出禦劍一夜,帶他們去千裡之外的城池買一串糖葫蘆這樣的離譜事。
在修仙界待久了,很難記得帶些凡間零錢,三個人掏遍了儲物囊,也隻找到三個銅闆,能買一串穿了五個的糖葫蘆,戚琢眼疾手快,自己先吃了兩個,剩下三個她和裴渺一怎麼分都不公平,戚琢便取了剩下的一個放自己嘴裡。
“這樣不就好了嘛!”
那時候她氣得跺腳,心裡想,怎麼會有這樣的師兄。
怎麼會有這樣的師兄呢——
所以你怎麼不學學小時候,你占大便宜,把我和裴渺一耍的團團轉。你活着,讓我們倆都死了,這樣不就好了嘛。
她将手中的紅色利劍随意扔進熔岩,而後看着那一點點紅芒最終被吞沒在翻滾的熔漿中。
“定衍,今日起,翠微封山。”
她徑直朝她的煉器爐走去。
她原先對這把劍也算滿意,可現在劍上紅鋒是她師兄的血。
“告訴祝由,讓他再等一等。”
定衍歎了口氣,他想起他親師弟連成最近好像回了翠微。
——本該由他自己去,可誰叫方才不光師叔死了師兄,他也剛死了師父。
連成知道後應該會罵人吧,算了,管他呢。
——
天來樓中,連成捏着茶杯,他已經拿出哄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的耐心來哄祝由。
可這人依舊油鹽不進。
原本師兄給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讓他給帶一句話,但祝由此人太過神秘,讓他忍不住自作主張,想多打探一番。
其實他小時候是來過天來樓的,這家鋪子開了很久,師父師叔都與祝由相識。
據說祝由從他師父的師父那輩起,就已經在翠微城開店了。
“前輩好像在翠微城中,守了許多年。”連成眯起笑眼,他天生一雙含情眼,笑起來的時候面相尤為親切。
祝由道:“不是我守着翠微,是翠微守着我。”
邋遢老頭嘿嘿一笑,“貴客還是先回山吧,天馬上要黑了。”
連成聞言,透過窗子看天色,果然已是黑雲壓城的景象。若是往日裡,他定然會說,于他而言,天黑才是一天的剛開始,但不知今日為何,他卻沒了興緻。
于是連成抱手道:“前輩,晚輩告辭了。”
祝由揮了揮手,并未言語。他看着窗外烏雲,等連成幾個閃身消失在城中時,豆大的雨點霎時砸了下來。城中所有喧鬧在這一刻寂靜,隻留下雨打青石的聲音。
祝由拿出紙鹞,找到梨白的名字。
“你不是說,你想用你的命,換你師姐的命嗎。”
也沒等對面回複,做完這一切,他便背着手看着這場雨,平日裡總是笑容讨好到有些猥瑣的老頭兒這次嘴角沒有彎起一點弧度,許是太過肅穆,甚至會有種莊重之感,像是在參加一場莊嚴祭祀。
許久之後,他才擡起手,摸到心髒的位置。
那裡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
他是泥做的陶偶,是凡人騙取天道的犧牲,他不配擁有一顆人的心髒。
甚至他身上唯一一點的溫度,是長夏這些年為他尋來填補瓷器縫隙的息壤。
“我們都是被生造出來的,他們說工具要有工具的自覺。”
“可是梨白,憑什麼呢?”
“憑什麼被利用、犧牲掉的就要是我們。”
“你從前沒得選,如果我讓你有得選,你會怎麼做?”
他觸摸着皮囊下的瓷器裂縫,近乎貪婪地汲取那一絲絲的溫度。
真暖和啊。
可是太少了,長夏。
光靠這點養料,他是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