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書連聲:“應該的應該的。”
……
春好沒有回家,她跑到田埂上,跑到山上,坐在樹桠上蕩着小腿看天;又跑下來,跑到小溪邊踩水,坐在石頭上等天黑。
她今天的活兒還沒幹完,水草沒鋤,豬草也沒割,竹簍空空如也。
或許是秦在水的出現讓她意識到什麼,她望着山的那一邊,一層一層的山,她望不過去,踮起腳也望不過去。
春好有些不知名的難過。
慢慢的,她肚子餓了,咕咕地叫。
春好有點後悔,她不應該走的,說不定還能吃到村支書伯伯許諾的兩個旺旺仙貝。
春好把這損失歸在了秦在水頭上。
一直坐到傍晚漸涼,山裡的蟲鳴陸續響起,最後一抹夕陽消失在山裡,天空變成淺藍,再從淺藍變成媽媽做的藍印花布那種藍,最後變成和山背融為一體的黑。
春好背上竹簍,不得不回家了。
村裡不是每家每戶都有電,春好踏着夜路站在自己家的木闆門前。
月光輕柔,她盯着自己家裡那片黑暗,寒毛直豎,分外恐懼。
春好咽道口水,剛推開木門,往裡走兩步,黑暗裡就有個人影快速靠近,一把力抓住她一寸長的頭發狠狠提起晃動。
意料之内的毆打落下來。
春好龇牙咧嘴,耳邊聽見她爸春強的嘶吼,你跟老子滾到哪裡克了?故意讓整個村看老子笑話是吧?你個婊-子養的,就你跟老子丢臉!
春強把她掄在地上,像掄一帶米面。牆角堆放的簸箕倒了,春好背後的竹簍也掉了,鋤頭滾落一旁。
她爬了兩下,想爬走,春強面目猙獰,一巴掌扇她臉上,咒罵,讓你跟老子翻,老子不刷死你!跟個寶氣*一樣,别個給你東西你都不要,老子要你有麼逼用?你個賠錢貨。
他抓住春好的頭呯、砰、砰地砸在地上,扭曲的陰影被夜色吞噬,不通電的村莊傳不出一丁點聲響。
春強罵一句砸一下,像野獸一樣,你他媽聽老子講話沒?啊!聾了啊?跟你老娘一個死樣。
……
春好睡在豬棚裡,渾身刺痛。
她躺在草堆上,隔着圍欄看外面的涼夜。
她痛苦地呼吸,而後閉上了眼。
一整晚,春好咳嗽着,一會兒熱一會兒冷。
她就這麼睡了醒,醒了睡。
第二日,春強上午走了,應該是去縣裡買酒。早上張寡婦來喊她起床幹活,春好沒理。
第三日下午,春好還在睡,她睡得迷糊,不停發抖。
這日,扶貧考察團來了他們家。
村支書領頭,秦在水挨家挨戶地問情況,身後蔣一鳴和柳佳佳負責記錄,剩餘的一些是攝像和志願團隊,專門分發物資。
秦在水聽聞這是春好的家,他四處看了看,沒瞧見熟悉的身影。
村支書也問:“浩呢?你伢兒又克鋤田了?”他說,“春強,浩那麼小,每回下田還不穿鞋,容易被蟲咬打擺子*啊。你要多關心關心你伢。”
春強說,哪小了,都十多歲了,我像她這年紀,伺候起一家子生計了,砍柴挑水,麼活都得做。我小時候還沒飯起,她現在幸福多了,還有飯起。
秦在水巡視着四處漏風、灰塵遍布的屋子。
蔣一鳴在詢問春強家裡的經濟情況。
春強說,呵,經濟情況,你看老子這屋裡,有麼經濟情況?
蔣一鳴尴尬一笑。
秦在水退出屋子,環視一周,聽見一旁的豬棚裡有聲音。
他疑惑地走過去。
随後,他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
一個渾身青紫的小孩映入眼簾,很多地方的血漬已經凝固。
春好衣衫褴褛,就睡在豬邊的草堆上,整個人像在泥巴裡滾了一圈。她意識模糊,身體瑟瑟發抖,嘴邊喃喃。
身後攝像師跟了過來,也是被這場景吓到,他正舉起相機,秦在水反應極快地攔下,“這個别拍。”
而後他拿了幹淨的衣服,想走進豬棚,才發現豬棚上了鎖。
他回到屋子裡,要春強開鎖。
春強不聽:“這是我伢,我想哪麼搞就哪麼搞,你有屁資格命令我?”
秦在水下颌微繃,他面色強硬:“開鎖。把人放出來。”
一邊的蔣一鳴和柳佳佳交換了下眼色,秦在水平常雖嚴厲,但發脾氣卻着實不常見。
村支書見這情形,立即會意,連忙出去查看,看完又回來,着急地叫:“春強你搞麼子啊?快把你伢放出來!”
春強惱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來,正要發作,秦在水微微上前一步。
他身材很高,幾乎可以俯視這個強壯的山村男性,一向溫和的面上也隐隐有薄怒。
春強心生忌憚,他又看眼村支書,恨恨拿了鑰匙去開鎖。
豬棚打開,春強怕豬跑了,堵在門口。
秦在水拿着衣服走進去,皮鞋踏在泥巴裡,他把春好拿衣服一裹,一言不發地抱起人往外走。
身後,春強奇怪一笑,朝他的身影嚷:“哎,你要看上我伢,八萬塊賣給你哪麼樣?”
村支書面色微變,呵斥:“春強!”
秦在水也腳步一停,他眉頭皺起,卻不是因為春強的挑釁。
懷裡的女孩正不停發抖,隔着衣服抱着,也發覺她體溫的異常。
村支書趕緊上前,正要道歉,就聽見秦在水說:“她發燒了。估計溫度不低。”
村支書忙說:“我讓村裡醫生過來。”
“沒用,看起來像是瘧疾。”秦在水蹙眉仔細觀察着春好的臉,把人往上掂了一下,她輕飄飄的,像一個稻草娃娃。
他快速吩咐,“一鳴,去開車。”他對村支書說,“村訪下次再繼續,我先帶她去縣醫院打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