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村的路上,春好和秦在水坐在後面,蔣一鳴開車。
柳佳佳把包裡的調研表拿出來,放在腿上一張一張整理:“後面的論文終于不用愁了,這些素材夠寫好多東西了。”
蔣一鳴:“院長有沒有來問你要不要留校讀博?”
“問了。但我還沒想好呢。感覺找工作也不錯,現在互聯網發展快,也需要人。”
後座的秦在水聽見他們聊天,便道:“如果想繼續讀博,我可以給你們寫推薦信。”
柳佳佳和蔣一鳴對視一眼,轉過頭問:“您明年不帶博士生嗎?”
秦在水:“職級不夠。”
蔣一鳴說:“我記得您在院長那有挂名帶博士生的名額呀?”
秦在水是北大副教授,16歲念大學,24歲完成博士學業,履曆亮眼,是學院裡的高尖人才。蔣一鳴想一直跟在秦在水團隊裡走學術的路子,可以留校當老師。
秦在水卻說:“後面扶貧工作多,時間不夠。”
兩人這才點頭。
這幾年國家扶貧工作陸續展開,北大成立了貧困地區發展研究院,秦在水承接了這個工作,估計後面幾十年都會為這個事業四方奔走。
蔣一鳴和柳佳佳目光望向前面,車廂颠簸,他們都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擔憂。
春好坐在秦在水旁邊,她沒有前面兩人那麼多思慮,她趴在車窗上,看外面大山起伏,像一隻自由的鳥兒。這是她曾經夢想的場景,飛過山尖,一直飛到世界盡頭。
她心情悠揚,嘴角翹起來,即便知道回到西村她的日子依舊不好過,但仍舊抑制不住地開心。
秦在水把早上去外面買的球鞋和襪子從那個黑色塑料袋裡拿出來,放到她座椅腳下:“穿鞋?”
他怕她不知道怎麼穿,正想幫她,她揮手:“我自己會。”
秦在水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春好俯身穿好鞋襪,給自己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擡頭,下巴一擡,沖他得意一笑。
秦在水揚眉,彎唇配合着點頭:“厲害。”
而後他看向自己這邊的窗外,手指抵着嘴唇,過了幾秒,還是沒忍住地笑了。
車一直開到晚上,四個人回到西村。
晚上的山村幽藍如墨,蔣一鳴放慢速度,開得很小心,車彎進村委會,穩穩停在國旗下,他才松口氣。
剛一下車,春好就望了眼四周。
黑黢黢的山,遠處偶爾幾戶村民有煤氣燈,柔涼的晚風,蚊蟲在村委會門口的照明燈下嗡嗡繞着。
秦在水正考慮要不要讓春好和柳佳佳一起住一夜,總比送回她爸那挨打得好。
可話還沒出口,周圍草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黑色的影子頃刻湧進,村民如海浪一樣烏泱泱襲來,把四個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秦在水蹙眉,反應極快地把春好拉到身後。
蔣一鳴和柳佳佳吓了一跳,立刻從車裡拿出電棍和防狼噴霧。
這種事他們遇到過多次,越閉塞落後的村莊,村民越會抵抗外來的脫貧團隊。
有人撐起火把。
為首的春強用鋤頭指向秦在水,沖身後的村民嚷:“就是他!拐了我伢還不給錢!”
“還人!”
“還人!”
春好站在柳佳佳身後,秦在水前面的村民舉着鐵耙鐮刀,夜裡她看不清有多少人,隻有示威的聲音山呼海嘯,黑色的人影在火把的掩映下如同未開化的鬼魅。
人太多了,蔣一鳴看着那些閃着寒光的鐮刀,他頭冒冷汗,拿着電棍不敢輕舉妄動:“秦、秦老師……我們怎麼辦啊?”
秦在水冷着臉,他正要出聲,圍在後面的村民已直接上手,把藏在柳佳佳身後的春好一把揪出來。
柳佳佳吓得渾身僵硬,春好像隻被捏着脖子的野貓,就這麼被人給提了回去。
春強舉着鋤頭,另一隻手把人一拉:“你個小畜生,跟老子滾過來!”
“我不!”春好奮力掙紮,“我不跟你回克!”
春強一巴掌呼過來,結結實實把她半個身體都打斜側過去。
春好腦袋瓜嗡嗡,她趴地上半天沒緩過來,甩一下頭,天旋地轉。
秦在水額頭青筋一跳,上前把春好往身後一拽,他拿過蔣一鳴手裡的電棍,強光一照、電流滋滋。
他舉着電棍,冷聲一喝:“再打人試試?!”
春強也不是吃素的,仗着人多勢衆,怒吼:“老子打自己伢,關你屁事,别以為你是外頭來的老子們不敢動你。想不給錢就把伢帶走,發夢!”
另一個黝黑中年村民也說:“你要麼給伢,要麼拿嘞女的換。”
說着,他目光如鷹一樣移到柳佳佳身上,登時,又有村民去拉柳佳佳。
柳佳佳吓得尖叫,蔣一鳴趕緊把她往後死死擋住。
秦在水顧不上他們倆,他手裡還抓着春好,他不能放手,一放手春好就被春強帶走了。
四個人就這樣被兩兩分散,人群湧動,他的喝止聲沒有絲毫效果。
村裡人人相護,共同捍衛每一家财産,而女孩兒,便如每一家的私有物。若留不住,則勢必有村裡其他男性打光棍,這是對一整個村所有男性的挑釁,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所有人都會為此奮起抵抗。
這動靜驚到了村委會裡的村支書,他趿着鞋披着衣服跑出來。
村支書看清情況,在推搡的人群裡聲嘶力竭地高喊:“哪家再動手,下半年補貼都莫得了!”
此話一出,喧鬧的村民瞬間安靜。
村支書喘口氣,他走到人群中間,他看眼衣衫淩亂的秦在水以及他懷裡護着的春好,還有後面擠在一起滿臉驚恐的蔣一鳴和柳佳佳。
“哪個再吵?!”村支書吼着,“你們這麼聚衆鬧事是違法的,之前跟你們上的普法課都忘渾了?!”
一個村民嘀咕:“哪個管你嘞些法哦。老子隻曉得不能讓外頭人把女伢帶走。”
村支書呵斥:“你再講一句!”
村民徹底安靜,鋤頭鐮刀什麼的也都放了下來。
村支書這才轉過身,賠着笑要秦在水他們進村委會裡面避一避。
秦在水正了下衣領,他下颌繃着沒說話,隻把春好交給蔣一鳴,要他們倆帶着人先進去。
兩人被吓到了,幾乎牽起春好就往屋裡狂奔。
柳佳佳甚至把木門闩上,仍舊驚魂未定。
春好淡定不少,她除了被春強那一巴掌打得頭暈外沒有别的反應。
她走到土屋的窗邊,踮腳扒拉着窗台看外面。
國旗在黑夜裡飄揚,火把也沒有熄滅。
秦在水面沉如水,他下颌繃着,正和村支書一起和村民說着什麼,他的背影并不偉岸,甚至還有些心累和疲憊,卻依舊堅守。
春好看着他,莫名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