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事情多,北京武漢西南三邊跑,昨夜剛從山區裡出來,隻在車上睡了幾個小時。
門外,蔣一鳴過來,低聲說了句:“秦老師,範鳳飛要見您。”
鐘栎聽見這名字“嗬”了一下:“看來睡不了了,乞丐又來要錢了。”
秦在水:“現在?”
“對,他在樓下商場一樓。”
鐘栎冷笑:“還挺會找,能找到我這兒來。”
蔣一鳴:“他帶妹妹來武漢治病,估計是想找您通通醫院的關系。但他賬戶上還有錢,您不見也不礙事。”
秦在水靜默片刻:“帶他上來吧。我在大堂見他。”
……
春好繞去前面大堂裡晃蕩。
這大堂是開放式的,不同裡面太空艙一樣的設計,燈光明亮,靠牆的地方擺了不少遊戲機,可惜顧客寥寥,隻有音樂安靜流淌。
春好手插在兜裡,在一排排娃娃機裡穿行。粉粉嫩嫩的娃娃封存在玻璃裡,金燦燦的,像等待發掘的寶藏。
她感覺自己可以返回了,可回去後她該說些什麼呢。
春好有些喪氣,明明融入城市那麼久了,但她還是不會解決這樣的問題。
她把頭砸在娃娃機上,心裡抓狂,這都什麼事兒啊。
忽地,有人拉她衣服。
春好低頭,一個半人高、皮膚黝黑的小女孩扯她衣角,看起來也就五六歲。
她口齒不清地指指娃娃機:“姐姐,我也要玩嘞個。”
春好微訝,但她意外的是她的口音,有點像西南山區混雜的方言。
她給她讓了位子:“你玩吧。”
她卻又拉住她,朝她攤開小手:“姐姐把錢*。”
春好目瞪口呆,生怕自己會錯了意。
這是在找她要錢嗎?
她彎腰手撐着膝蓋:“那你有錢嗎?有錢就可以玩,沒錢就不能玩。”
“我沒有。你把錢我玩。”
“……”
春好轉身就走。
“你沒把錢不能走。”她死死拉住她。
春好沒多少耐心,但又怕她摔倒:“你大人呢?”
“我哥在和财神爺要錢。”她指了一個方向。
财神爺?
春好扯扯嘴角。這大人怎麼教的,随機在路邊訛人是嗎?
她心裡吐槽,目光卻順着看過去。
熟悉的身影落入眼簾,春好呼吸一停。
她揉揉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秦在水站在不遠處,挺拔的身形剛好嵌在娃娃機的玻璃裡。他被玻璃裡的燈光籠罩,面上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出他在認真聽對方說話。
春好往外挪步,看他對面的人。
那是個衣衫洗得發白的青年男生,看起來比她大幾歲,春好一眼就明白,這估計也是受他資助的人。
男生說完一長段,秦在水無言片刻,隻回了一句話,男生便立刻感恩戴德雙手合十拜了拜,轉頭招呼小女孩;小女孩也放開春好的衣角,跟着離開了。
秦在水眉心微斂,在原地站了會兒。
他折返,視線也跟着掃過。
春好腦子一抽,猛地轉頭想躲,“哐!”
她直直撞上方才的娃娃機,連裡面的爪子都被她震得晃了幾下。她吃痛地捂住鼻子。
——“春好?”
清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秦在水正站在她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
“……”
春好回頭,臉刷地熱了,不知是為自己蠢得要死的反應,還是為僅僅看見他便過速的心跳。
偌大的大堂安靜無聲。
燈光在他們中間鋪出一條金色的短路。
秦在水看着她,目光微訝。兩人就這麼對望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春好捱不住這樣的對視,她幹巴巴伸手揮了下:“那個,秦在水,好巧啊,你也在這兒。”
秦在水眉梢一挑,莫名覺得她這招呼打得不情不願的。
而她揉着鼻子,眼睛圓潤,瘦瘦高高的,短發蓬松淩亂,細看還有點兒可憐。
秦在水觑着她,不知為何,被她這模樣逗得短促一笑。
春好不明白他笑什麼,但他笑總是好的。他模樣好看,笑起來整個人都疏朗,她看着也開心。
隻是……她怎麼覺得他在嘲笑自己?
秦在水清咳一聲,主動走近了,面色緩和:“你怎麼在這兒?和同學來玩兒?”
他依舊帶着少量的兒化音。
春好點頭:“嗯……”
她忘記了疼痛,胸腔咚咚的,手重複地揉着鼻子。
“今天外頭雨可不小。”
“是不小。”她順着答,手繼續揉着。
“一會兒怎麼回去?”他問。
“和同學一起回。”
秦在水點點頭,似乎沒什麼可問的了。
他目光收回,瞥過她腳下時又停住。她穿的白色網面鞋,沒穿襪子,女孩腳踝清細,剛剛她踩過的地方卻有濕漉漉的鞋印,像鞋子打濕了一樣。
“來的時候淋雨了?”秦在水看回她眼睛。
“沒啊。”她說,“我穿了雨衣的,淋雨的是雨衣,又不是我……”
“春好。”秦在水微怔,而後一大步上前拉開她的手。
同時漫上的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氣息。
她暈暈乎乎的,也意識到哪不對勁,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左鼻腔一癢,有什麼流了下來。
“你流鼻血了。”他說。
“啊?”
春好拿手背碰了碰鼻下,手背頃刻一條紅色。
她一吓,更怕弄到他身上,她連連退後;下意識擡起頭,希望能少流一點。
秦在水見狀,跟着上前阻止,蹙眉:“别仰頭,當心嗆到。”
她後腦勺撞上他寬韌的手心,他手擋在她腦後,截住她退後的腳步,也不讓她再往後仰。
“帶紙巾了?”他問。
“沒,在包裡呢。”春好隻好死死捂住口鼻,她耳根早已血紅,頭搖得像撥浪鼓。
秦在水拿出手機打電話。
春好明白他是要讓人送紙過來,她窘漲着臉阻止:“不用不用!我去廁所洗一下就行!”
說完,她轉身就跑。
“诶——”
秦在水一愣,擡手想把她抓回來,但她已一邊往裡跑一邊還不忘扔下一句,“秦在水你别跟來!也别給别人打電話!”
秦在水就這麼看着她消失在五光十色的娃娃機裡。
手裡的電話很快被接通,蔣一鳴:“秦老師,範鳳飛送走了,還有其他吩咐嗎?”
他張了張口,到底沒說流鼻血的事:“沒事了。”
正要挂斷,秦在水視線又落在前方,她跑開的方向有鞋底踩出的水漬。一串腳印就這麼延伸下去。
“一鳴,”秦在水又道,“你去樓下商場買雙球鞋,要白色。”
“好的秦老師。”蔣一鳴問,“多少碼呀?男款還是女款?”
“女款。”他說,“35碼就行。”
“我這就去買。”
“還有,車裡有個紙袋,你一起拿上來。”
“是。”
秦在水挂斷了電話。
他手落進兜裡,想起她剛剛大喊的那句“秦在水你别跟來!”。
他無視掉這句,提步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