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在衛生間狠狠洗了把臉。
她臉頰绯紅。也不知今天是怎麼了,之前她從沒流過鼻血的。
洗手台上有紙巾,她搓成長條塞進鼻子。
春好看着鏡子裡的自己:“……”
這臉算是丢夠了。
她吐氣口氣,抹掉臉上的水珠,蔫蔫出去。
踏下台階,擡頭,就見秦在水插兜立在走廊的燈帶旁等她。
那燈帶幽藍與亮白交疊,白光撲上他面容,幽藍則爬上他後背,藤蔓似的攀着他。他周圍經過的人都被這光照得幾分扭曲,他卻仍舊清貴翩翩。
春好想到自己竟當着他的面噴鼻血……她覺得自己形象簡直碎一地。當然,她以前形象也沒好到哪去。
秦在水見她出來,鼻子已經塞了紙團,小臉也洗過,睫毛上還挂着水珠。
他問:“好了?”
問的是她鼻血處理好沒有。
春好點點頭,内心一團漿糊。
“那個,”她開口,指指自己鼻子,“你身上沒沾到我的……吧?”
男人搖頭。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長舒口氣。
秦在水瞧她如釋重負的,心想小姑娘總愛惜形象:“春天幹燥,正常的。”
春好點頭如搗蒜,小嘴叭叭搶答:“對的對的,今天雖然在下雨,但上周天氣可熱了。太陽也大。一定是天氣的原因,一定是!”
秦在水瞅她:“也許是剛那下撞的?”
“撞的聲兒還挺大。我隔挺遠都聽見了。”他松泛下肩。
“……”
春好汗顔,不作聲了。
秦在水沒再笑話她,牽牽嘴角:“走吧。”
說着,他轉身往前走去。
那道鬼魅一樣的藍色光線也終于從他後背離開。他身上幹淨了。
-
兩人繞過走廊,又回到太空艙一樣的主場。
現下正是上客的時候,場子裡人影湧動。半圓沙發那慶生的熱度不減,許馳和詩吟應該也還在。
眼看就要走過去,春好情急,伸手拽住前面的男人。
“能不去那邊嗎?”
秦在水:“嗯?”
她緊張地往那頭瞧:“我同學在那邊。”
“怕同學看見我?”他問。
“當然不是!”
春好震驚回頭,不知他為何這麼想。
她聲音用力,目光更急:“我怎麼會?”
秦在水看見她一秒擡頭的、清滢的眼睛,一時竟被她這視線弄得忘了要說什麼。
他颔首:“那我們坐别處。”
說着他重新提步,卻又被牽絆住。
低頭,她竟還抓着他衣服在。
春好回過神,頃刻撤手,臉頰燒紅:“對、對不起!”
秦在水沒在意,隻嘴角微動,調轉方向走去吧台。
吧台邊沒人,與半圓沙發那隔了個唱台,侍應生來來去去。
“坐這兒?”秦在水拉開高腳凳,回頭看她。
春好落後他四五步,聽見這聲,小跑跟上來。
她踩着橫杆坐好,手心還發着熱,仿佛指尖抓握的他衣物的觸感還沒消失。
秦在水确認她坐穩了,自己才坐去她身邊。
手機裡,蔣一鳴給他發來圖片,問這一雙行不行。
秦在水再度瞥眼她的鞋子,确認版型樣式都差不多,他回了可以。
吧台裡酒保過來了,詢問他們要喝點什麼。
秦在水收起手機,轉向春好,她頭發長了些,劉海蓋住眉毛,眼睛卻望着虛空。玲珑剔透的光線裡,她有種難以判斷的怅然。
不一會兒,她又回頭,偷瞧一眼半圓沙發那同學們的動靜。
秦在水也跟着看去一眼,那頭人多,吵吵鬧鬧的,都是和她一般大的少男少女。
他瞧她眼巴巴的,也沒打擾,隻向酒保要了一杯熱牛奶。
一支玻璃杯很快被放在眼前。杯沿嵌了一快檸檬片,奶泡很滿,上面巧克力粉撒出小熊的模樣。
“給我的?”春好擡頭。
秦在水:“和朋友鬧矛盾了?”
“……沒啊。”她搖頭,有些沒精打采。
“那是?”
春好張了張嘴,她是想說些什麼的。
可她說不出來,也不能說。因為這個三角關系的源頭似乎是自己。
可她……
可她不也日日夜夜、疼痛難言地喜歡着一個人嗎?
“我能不說嗎?”春好捏住拳,聲音很低。
秦在水便不再問。
他本來也不怎麼幹涉小孩兒的私生活。他隻是挺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讓她這麼為難,都躲着不願見人了。
秦在水看了會兒她毛茸茸的腦袋。
“在學校裡過得不開心?”他還是出聲。
“不呀。”春好輕哼,“我每天都是要過得很開心的。”
她說的頗為認真,甚至有些故作輕松,隻是她這表情看起來不像開心的樣子。
秦在水笑了:“那你倒是說說,是怎麼過得開心的?”
春好卡殼,她随口一說,沒想到他這麼沒眼力見,還刨根問底了。
“你其他事兒我不問,問一下校園生活總可以?”他散漫提醒,“我可是你資助人。”
春好:“……”
他亮出身份,她也沒法忤逆了。
“就上課啊,做操、吃飯、寫作業;很枯燥,也很無聊……”
她說着說着,擡起頭,澄黃的射燈落在她瓷白的小臉上,像上了一層柔軟的釉。
她沒聲了。
秦在水瞧向她。
空氣安靜片刻,春好忽而低聲:“秦在水,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覺得無聊?”
“怎麼。”
“因為這樣顯得我很差勁。”她莫名頹然,“而且聽起來也像在浪費你資助的錢。”
秦在水深深瞧她一眼。看來她今兒是真心情不好,一股腦地自我懷疑了。
“浪費資助的錢。”秦在水安靜地重複這句話,“你好像很在意這個?”
春好微愣,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自己也弄不明白:“我記得新聞裡那些被資助的學生都沒有我這樣的,他們都好用功、好會解決問題。可我……”
春好說着,再次搖了搖頭。
其實剛剛在衛生間聽到顧璇說的那些話後,她就不太安定。
她知道自己不該在意,但還是為三個人的友誼感到擔憂;她知道自己應該好好學習,可惜她能力不夠,隻能在中上遊徘徊;她也知道自己受他資助,應該活潑開朗、改變命運,可她每天都很想他,也每天都很沉默。
她總做不到自己應該成為的形象。
“我做得不好,所以感覺……這個錢在我身上浪費了。”
秦在水看見女孩兒的睫毛,是微翹的,光影落在上面,會有極細微的弧光。
他有一會兒沒作聲。
“可春好,我資助你的初衷不是這個。”
他說着,掃一眼周圍鬧哄哄的場子。
其實城市的很多地方也像極了山區,比如這夜場,密集的人影面孔似山背,封閉的穹頂燈光似星空。
“初衷?”春好眨眨眼,她是第二次從他嘴裡聽見這個詞。
秦在水輕聲:“你一路從西村到宜城,又到武漢,你成長得這樣好、變化這樣大。為什麼會覺得是浪費?”
春好怔住,她擡起頭;而他也轉過來,兩人目光相對。
但他很平靜,甚至平靜裡還有少許冷靜:“我不認可你這種想法。很多事不是唯結果論的。若硬要我說一個标準,那你自己就是資助意義的本身。而不是其他。”
春好瞳孔微動,她微張着口,眼裡閃過光芒。
她内心雜亂散了,卻還有疑問:“可我能從西村出來,去宜城,甚至來武漢,不都是你安排的嘛?我自己哪有能力……”
“宜城是我選的。但武漢……”他沉吟幾分,“難道不是因為你中考分數高?”
男人動動嘴角,也覺得有些好笑了,“能去更好的學校,為什麼要留在本地?”
“……”春好臉一熱。
她有點被自己蠢到,可嘴角卻彎起來,心跳輕快。
秦在水低聲:“怎麼書還越讀越傻了。”
他轉過來,燈光下,他五官很深,眼睛卻清如潭水;因為說話,他身體往她這邊壓低,微暗的視野,那抹熟悉的檀香也萦繞鼻尖。
場内主燈光一下變換,音樂響起,打斷他們這邊的氛圍。
光線集中到中央的唱台上。
七點半,駐唱活動開始了。
春好身體發軟,她掐着手強迫自己去看台上,怕露出什麼破綻。
秦在水見她轉去前方,以為她是要看節目,目光也順着看去。
前面,主持人上了唱台,開篇祝賀某位公子生日快樂:“今天開場曲目由我們這位壽星公子為大家親自彈唱!”
台下歡呼一片。
追光燈照到半圓沙發那,照亮一張張年輕的臉龐。
這邊的許馳尋找無果,擠到黃詩吟身邊:“好好呢?”
黃詩吟搖頭:“我沒看見她,她去衛生間了,但好像一直沒回來。”
“……”許馳臉色微沉,終于有些挂不住了。
有男生起哄,給他把吉他抱過來:“馳哥,還唱不唱啊,我們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