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人還挺多。
蔣一鳴帶她找位子坐下:“吃完就回客房收東西,一會兒司機在樓下等你。”
春好點頭。
蔣一鳴還得回去找秦在水,點了餐便離開了。
溫柔的音樂裡,菜是一例一例上的。
春好沒胃口,第一盤時令前菜她都扒拉了好久。
忽地,她對面落下一道陰影。
範鳳飛打量着她:“你叫春好?”
春好看他一眼,沒搭理,一筷子把盤子裡的前菜塞進嘴裡。
服務員接着給她上了第二道。
範鳳飛主動伸出手:“你好。我叫範鳳飛。”
春好依舊不理他,繼續把第二道菜一口塞進嘴裡。
範鳳飛:“……”
他眯倒眼,不知秦在水怎麼會看上這麼傻缺的姑娘。也好,沒有競争力。
服務員又來上了第三道湯。
範鳳飛笑了,一副看她怎麼一口塞嘴裡的模樣。
春好這次沒塞了,她垂眸拿了湯勺慢慢舀。
“你是山區出來的。”她喝口湯,看向面前的人。
範鳳飛也瞧着她:“你是秦在水親自資助的。”
都是陳述句,兩人也都不回複。
範鳳飛:“你還在念高中?”
“對。”春好卻說,“你不是清華的吧?”
他微怔,不知她怎麼看出來的。
春好說:“我們學校考清華的挺多的,他們回來宣講的時候,會穿文化衫,但我沒見他們穿過你身上這一件。你應該是在别處買的盜版。”
範鳳飛臉色僵了下。
春好繼續舀湯喝,“你西服應該也是租的吧?”
她和詩吟玩了那麼久,衣服穿搭美妝什麼的,她雖不懂,但也能看出一些。
“起球了都。”她歪歪腦袋,“而且真的不好看,哪有真上清華的人會這麼穿的?”
“……”
範鳳飛被她說中,有些氣憤,卻找不出話反駁。
他重新正視了下面前的短發姑娘,而後起身離開。
春好自言自語:“神經戳戳。”
“……”範鳳飛被氣到,轉頭走了。
吃完飯,春好回客房收拾行李。
她拎着編織袋下來的時候,瞧見了站在大堂窗邊和鐘栎說話的秦在水,還有鐘栎身旁坐在行李箱上打遊戲的女生。
秦在水插兜看着腳底的高樓,語氣冷淡:“他們樂不樂意,這事兒也插不上手。回頭朱煊那邊,你多盯着……”
說着,他餘光看見春好。
鐘栎也跟着瞧過來:“小春好,要去研學了?”
春好提着編織袋走過去,“嗯,下午報道。”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秦在水。他估計現在都還沒吃上東西。
她正想開口,鐘栎又扒拉身邊玩遊戲的女生:“小楹,給你找的伴兒,等會兒你和她一起去研學報到。”
鐘楹手指飛速點着屏幕,避開他堂哥的手:“拜托,為什麼我也要去北大研學啊,無聊死了!還要和一群人住一起!我要真留京念大學,上哪個學校不都家裡一句話的事兒?”
“鐘楹,你瞅瞅你成績爛成什麼樣兒了?我告訴你,你要麼滾去上文化課,要麼就去北大上研學。否則你下周生日禮物别想了。别暑假又給我混過去。”
鐘栎開始教訓人,而秦在水拿着手機走去一旁打電話。
春好杵在原地,她目光跟着秦在水,不知自己該走該留。
這邊,鐘楹求饒了:“行行行,我去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春好,你可幫我看着她,少讓她胡鬧。”
鐘楹無奈看向春好,她靜止幾秒,忽地翻了個白眼,推着箱子去退房了。
“嘿!鐘楹你再翻白眼試試。”鐘栎跟着她離開。
春好:“……”
但好在,又隻剩他們兩個了。
編織袋勒得她手有點疼,春好把袋子放下,手輕輕揉着。安靜的大堂音樂裡,她悄悄擡眸去看他。
卻不想正巧和他對上。
男人聽着手機,眼睛一直瞧着她:“對,吳書記,她在我這裡。”
春好聽見,微微睜大眼。
“好。”秦在水走過來,把電話遞到她耳邊,“要說兩句麼?”
他低聲示意:“西村的吳書記。你不是想你的村伯伯?”
春好心中一喜:“真的?”
她不敢置信,卻又等不及地接過,貼上耳朵。
他手機上還有他指尖的餘溫。
她小心翼翼出聲:“村伯伯?”
“哎。”
聽筒裡的人應答了她,還是熟悉的方言、滄桑的聲音:“浩兒,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怎麼樣?高中飯菜好不好起啊?身體都還好?”
“都好。”春好有些激動,她擡眼看向秦在水,笑了一下,而他手插進兜裡,也淡笑看着她。
“秦教授說你在北京啊?好不好玩?”
“我剛到一天呢。”春好說。
“好,好。”村伯伯在那頭有些動容,“你媽媽在天上,看到你現在能走得這麼遠,她會為你高興的。”
村伯伯:“她之前就想你能讀書,讀得好不好都不要緊,但要去讀。”
春好聽見“媽媽”兩個字,眼光一下模糊。
她匆忙看一下秦在水,飛快轉身面向窗外;秦在水目光也從她臉上移開,給予她處理情緒的空間。
春好摁了摁眼角,可惜含淚的眼睛讓世界都晶亮了,看什麼都是模糊的。
“我不耽誤你時間了。你把電話給秦教授,我還有事和他講。”
“嗯!”春好說完,才把電話還給秦在水。
她背對着他,重新又拿手抹了抹眼睛,她望着外面北京的高樓大廈,努力平複心中的震顫。
秦在水看着她小小一個的身影,重新接起電話:“吳書記。”
村支書:“秦教授,之間舉報的那些事,沒對你在北京的工作有什麼影響吧?”
“放心。沒什麼影響。”
“那就好。”村支書又說,“後面要搞扶貧搬遷了。西村這邊貧困人口多,惡霸刁民也多,我盡量配合您先做好思想工作。”
“行。多謝。”
秦在水說完,看向春好。她站在窗邊,陽光下,女孩兒身形纖瘦,她已恢複情緒,在數腳底下的車,身體裡一股純粹的、野草般的勁兒。
電話挂斷了。
春好忙問:“村伯伯還說了什麼?”
秦在水收起手機,好整以暇地繞她:“他說,要你乖乖聽話,别和同學起矛盾,别撕人嘴巴别脫人衣服。”
春好扯扯嘴角,沒忍住地踮起腳:“秦在水,這是你的心裡話吧。村伯伯才不知道我學校裡這些事呢!”
隻可惜她踮腳也才夠得到他鼻梁,氣勢上仍差一大截。
“對。是我心裡話。”他松泛下肩。
“……”
男人清黑的眸子就這麼觑着她,因為她踮着腳,這次的對視比以往都要近。
秦在水:“終于承認那光榮榜上的是你了?”
“……”春好嘴巴微張,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是别人先欺負詩吟的。我沒錯。”她短發利落一甩。
秦在水瞧她那固執霸道的小模樣,配合剛剛落淚時,粘在一起的一簇簇睫毛,顯得她生動而濕漉。
教訓的話也懶得說了。
隻是莫名覺得她哭起來也挺有趣,兩隻手跟那兒交叉抹臉。
他活這麼大,還沒見過會哭的水母呢。
“走了。”男人繞過她,順帶拎走了她的編織袋。
退掉房,秦在水把她送到電梯口。
門開,他把編織袋還給她。春好趕緊拎過,走進去。
兩人隔着線。
“司機在樓下等你。我就不送你下去了。”他臉色認真起來,交代她,“這幾天注意安全,外出也别掉隊。”
“知道的。”春好胸腔泛軟,連聲音也乖乖的。
他還有話,但電梯門忽然自動阖上。
春好趕緊拿手一擋,秦在水也伸手去摁外面的開門鍵。
門又無聲拉開。
他看着春好,最後說:“來研學就好好玩。最好的年紀,應該有一場難忘的旅程。嗯?”
“嗯!”
春好用力點頭,破涕一笑。
最後一刻,她看見他俊朗的身影,看見他清黑如水的眼睛。
秦在水沖他點一下頭,摁着鍵的手松開,金色的電梯門阖上了。
春好退到電梯牆壁邊,耳邊是她怦怦跳動的心髒。
她攥一下拳。
——她會有一個難忘的旅程的。她會有光明的未來的。她也會努力,走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