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在水被她噎住,一時不知該說她腦子靈光還是傻。
他看向她,短促笑了聲,沒蹲着了,順帶沒收她手裡的餌盒。
“怎麼拿走了?”她也跟着站起來。
“免得你一天到晚惦記。”
春好不滿:“我哪有。”
秦在水隻當沒聽見,往庭院中間走去。
春好跟着他,視野幽暗,地磚縫隙間生着蒿草,這一塊相較于前院,确實是荒涼一些。
她走着,沒注意到前邊秦在水停住了,她一頭紮進他脊背裡。
男人襯衫柔涼,可臉蛋壓上去又感知到他身體的溫熱。
春好臉一臊,趕緊退後,擡眼,瞧見他停在石桌邊,而上面放着她的結業證書,以及那朵銀杏小花。
秦在水彎腰坐去石凳上,把證書遞給她:“證書都忘拿?就這麼扔我車上。”
“當時顧着下車,搞忘了。”她接過來抱在懷裡。
硬質殼子抵上胸脯,春好慶幸這樣的天色,他不會看出自己的臉紅失态。
秦在水瞧她還杵着,下巴指指她身後的石凳:“不坐?”
“噢。”她微愣,乖乖坐下。
春好呼吸放輕,看見兩人幾乎相對的膝蓋,沒想到兩人竟能有這樣對坐的時光。
秦在水看她隻拿走了證書,下巴指指那花兒:“花不要了?”
“要的。”她伸手拿過,也攥在手裡。
月色照亮花蕊,每片銀杏都是花瓣,秋天還沒來,因而顔色也未變黃,綠盈盈的,滿含生機。
她忽而輕聲:“這花是跟我媽媽學的。”
秦在水看向她,她臉上劃過懷念和憂傷,而後又有一絲淺淺的驕傲。
他牽牽唇角,不吝誇贊:“很漂亮。”
也很像她。
春好盯着手裡的花兒,仿佛下了什麼決定:“你喜歡的話我送給你吧?”
秦在水顯然沒認真,饒有興趣:“這麼大方?”
“……”春好反駁,“我本來也不小氣的好不好。”
她吐出這句,視線卻隻敢落在他大腿上,西褲褶皺映出男性成熟有力的肌肉線條。
春好不好重提下午她說他腳踏兩條船的事兒,但又捱不住自己胡思亂想,怕他看出什麼,或者厭煩自己口無遮攔。她确實話說錯了,所以即便他不計較,她也想借着花兒道歉。
“反正……我就是送給你了。”
春好固執,又将花遞到他面前。
秦在水觑着她。
她手舉在半空中,輕微發抖,連帶那朵花也顫巍巍的。
春好頭一次體會給男人送花的窘迫。
她當然知道他在看自己。他目光永遠這樣深靜,落在她睫毛上,如有實質。
“真送你。”她着急,“我不反悔,你别不信我!”
她幹脆将花一把塞到他手裡,腦袋扭走,不許他退還。
秦在水:“……”
他微張下嘴,目光在她倔強的後腦勺上停留幾秒。
而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接他視線。
秦在水垂眸看手裡的花,指尖微斂,花兒便跟着旋轉。
“你自個兒辛辛苦苦弄的,不想留着?”
“那、那我還能再做一個呀,”春好擡頭看夜空,“這樣,我們不就一人一個了?”
說完,她又瞬間閉嘴,這話對朋友說可以,但對他說,好像有些暧昧了。
“好好。”
秦在水喊她名字。
“……啊?”她心一抖。
“你轉過來。”他說。
“噢。”
她這才慢吞吞轉過身。
“你下午在學校的時候,本來是想問我什麼?”
他注視着她的眼睛。
春好身體一僵,不确定他指的是哪個時間的事,她隻能裝不知:“沒、沒啊,我都忘了。”
“就你說我腳踏兩條船。”秦在水也不廢話,直接點明,“你那個時候,本來想說的是什麼?”
她忙道:“我……我沒想說你腳踏兩條船。”
秦在水瞧她輕微攥起的手,她眼睛四處轉着,就是不敢看他。
小姑娘心思還挺重,揣着事兒不願說。
“怕我去資助别人了?”他微微一笑。
“……”
春好身體僵住。
“擔心成績不好,我不要你了?”
春好内心再中一箭,她臉熱,“我沒有……”
“還嘴硬?”他瞅她,帶着點輕嘲。
“……”
春好揪着手指,有些汗顔。
晚風輕拂她的發梢,她慢慢開口:“可秦在水,我确實……其實我在學校的時候,總是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隻知道要學習,要有志氣,要讀大學,但好像總少了些什麼。”
秦在水聽她絮絮叨叨,也不打斷,他覺得她這次應該有答案了。
“現在又來了北京,看見大家都好厲害,又有目标又有天賦。”春好說着,流露出一絲羨慕的神色,“雖然在學校裡,很多人笑我說我是北大學子,但我知道我不太能考上。”
“很多人笑你?”
秦在水蹙眉,他從沒聽她提起過。
“不過不重要啦。他們沒笑多久,我會一個個罵回去的。他們吵架吵不過我。”說到這兒,春好一笑,頗為飒氣地甩了下短發。
她對上他目光,明媚起來,甚至沒忍住地挪挪了屁股,“不過,爺爺不是要我考北師大嘛,這樣我也有一個合适的目标了。我北大考不上,但稍微低一點的,應該還是可以試一試。”
秦在水瞧她那得意勁兒,知曉她是真想明白了。
隻是,他有些好笑:“這麼聽爺爺的話?”
“對呀。”
秦在水“哦”一下,略作沉吟:“我說的話不見你聽過。”
“哪有!我也聽的。”
她趕緊解釋,卻對上他嘴角的淡笑,才意識到他隻是在開玩笑。
春好摸摸鼻子,也跟着笑了;他的眼睛太深黑,雙眼皮也恰到好處,月光下,他有一種幾近淡漠的溫柔。
春好看着,心跳咚咚,整個人都漂浮起來。
兩人又坐了會兒,時間不早,秦在水帶她往回走。
“在這兒睡一晚?”他走在她身側,看眼黑黢黢的宅子,“你住不慣想回學校也行,我送你。”
春好懷疑:“這個點兒,車還能開進去嗎?”
“這你不用擔心,就看你想不想回。”
“都好晚了。馬上就十二點,就要到明天了。”她搖頭,忽而有些哀傷,明天她就要離開了。
重新走上抄手遊廊,秦在水送她回客房。
經過走廊盡頭的衛生間,他想起她最開始的那句出來上廁所,好心給她指了指:“客房的廁所在這兒,你晚上要起夜的話,别迷路。”
春好:“……”
她才不迷路,她方向感好着呢。
但她不能這麼說,不然借口要穿幫了。
到房間門口,秦在水:“你住這間?”
“嗯。”春好見他眼光分外平靜,“怎麼了?”
他說:“我前幾年住過這裡。”
春好正推門,她一愣:“這是你的房間?”
他搖頭:“客房。”
秦在水安靜少許,但還是道:“前幾年剛去基層扶貧,狀态不好,回老宅住了一段時間,就住的這裡。”
春好點頭,也沒多想,隻為自己能他住同一個房間而開心。
“所以牆上那字真是你寫的?”
“不然?”
秦在水看向她,似乎笑了道,但那笑容含義匮乏,甚至還有些消沉,像他剛剛獨自站在庭院裡的樣子。
“噢對,”她走進去,把證書放到書桌上,又一下回神,“花!”
春好蹬蹬回到門口,還好他沒走,她再次将花遞給他。
秦在水目光這次認真了,他瞧她:“真給我?”
“嗯。”
春好這次手沒抖,隻有心在跳,她輕輕說:“你不是經常要去很多地方嘛,你把這花帶着。有了這花,你就能……順順利利,一輩子都好好的。”
秦在水還沒來得及出聲,她又道:“我媽媽以前就這麼說的。”
她抿抿唇,臉上毫無修飾,隻有燈光給她上了一層瑩白的光邊。
這樣一番話說完,周遭安靜,隻剩月色徜徉,樹葉窸窣。
“那我以後随身帶着,行麼?”他笑。
“行!”春好說。
秦在水:“還有,明天一鳴帶你回武漢。我還有事兒,就不陪你了。”
說回正事,春好笑容低了些:“……噢。”
“到學校了,記得打電話報平安。”
“知道。”
“暑假好好休息,要去打工的話你自己協調好,嗯?”他說。
春好認真點頭。
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夜色沉默,目光相對,竟也有絲分别的意味。
春好心髒柔軟,一邊泛酸一邊不舍。
秦在水嘴角微彎:“還有話說?”
“嗯……”春好深吸口氣,臉蛋都有些抖。
她伸手抓一下門框,好似汲取力量:“秦在水,以後,我可以每個夏天都見你一次嗎?”
她終究還是采納了鐘楹的建議。
秦在水還沒接話,她又忙慌補充,“……我、我隻是想給你彙報我的成績。”
她低聲:“隻見一面都行。”
秦在水觑着她。
春好被他看得無地自容,提出的要求也一退再退:“當然,要是你沒時間,那就算……”
秦在水:“春好。”
春好被他打斷,擡眸,眼底波光潋滟。
他卻說:“要不我們再拉個勾?”
春好微睜大眼。
“真的?”她心一喜,“你真能來看我?”
“我還沒說完。”他淡笑。
秦在水伸出手,他略擡下巴示意,春好趕忙遞出小拇指。
這次,他沒讓她念那首歌謠,卻主動勾住了她的手指。
指尖相觸,她的柔涼、他的堅硬。
春好輕輕屏息,視野裡,隻剩下他盛滿月光的眼睛。
“春好,來北京念大學。”他一瞬不瞬看着她,聲音笃定而清晰,就這麼扣進她心底——
“來北京,我會一直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