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女學生又是怎麼回事?都成家的人了,不要招惹不清不楚的人,想納妾就納,挂個這樣的名頭又算什麼事情。”張仁昌自己在這上頭吃過虧,也就不希望張行簡再生個張棄出來。
張行簡說:“确實隻是學生,有點天資,将來或許能做事。”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和張仁昌多費口舌,這種老頑固是說不聽的,要是張棄能在此行有點功績,别人也就能少嚼點口舌了。
“女子難養,你要小心她攀住不放。”
張行簡敷衍了事,轉身離開,心想他又不是西亭侯,是斷斷幹不了這事的,說到西亭侯,就想到張棄了,她要是回來聽見他沒死成的消息,指不定又會惹出什麼禍害來。
回到書房,又差人給紀新帶信,讓他散衙後來一趟。
應頌今已經有了身子,還未坐穩,便不敢四處亂走,隻好來找張行簡解悶。
張行簡起身扶她:“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
“來看書,順便看你,成天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麼。”
張行簡一笑:“又讓你操心了,有想吃的嗎?”
應頌今搖頭:“《青天傳》有下篇了嗎,沒看完總覺得心裡沒着落。”
“沒呢,書坊的掌櫃外出,需得好一段時間,等她一回來我就替你催。”張行簡在書架上挑挑揀揀,最終将遠華詩集拿給了應頌今,他說:“正好,你幫我看看這個,二娘自從看了這個就跟着了魔似的。”他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便指望應頌今能夠看懂一二。
應頌今開始看書,看了半晌後忽然感慨:“甄二鳴,居然是個小女娘。”
張行簡一愣,應頌今的想法總是突如其來,他要是反應慢一些,恐怕他們就是一對‘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夫妻了,他笑說:“很難看出來嗎?”
“你早就看出來了?”
張行簡給她遞上一杯熱茶,将點心往前推了推,臉上頗有得意:“也不看看你夫君是幹什麼的。”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
“敷衍我?”
“被你發現了。”
“這個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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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微正在給新書坊盤賬,每當這時候她都無比懷念望涯,她已經去了好些時日,書信也未見一封,說是張行簡給了個機會,讓她去遊學長見識。可誰家遊學淨往那些地方跑呢,那裡正鬧民變,刀劍無眼,萬一有去無回可怎麼辦。
可她是怎麼也勸不住,死心眼!
鼻尖忽然嗅到一絲清香,原以為是門口的花開了,擡頭望去才知是姜然,她已經好久沒來,賀微提起裙子:“可算來了!我都數着日子呢,這都快四十二日沒來了。”
姜然一笑,從挎包裡拿出一朵織金的頭花來:“給你賠不是,讓阿微久等了。”
“給我戴上。”賀微矮了矮身子,直到姜然說:“去照照鏡子。”
賀微從鏡子裡看到了姜然的笑意,她回頭:“有喜事?”
“什麼都瞞不過你。”接着輕聲說:“有人贖我了。”
賀微一頓,能到那個地方贖人的,八成不是好人,于是又問:“是誰?”
“張尚書家的二郎。”
“那家不是在丁憂麼?”賀微略微思索一番,這位二郎,就是阿娘所說鳳凰窩裡的雞蛋啊。
“又不是立馬就要進門,況且隻是個妾呀。”姜然不能說對張淵有多滿意,對她來說,那樣的人家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就算是當個家奴也都比在今朝醉來得好。
可區别又能有多大,不過是從一個坑,被賣進另一個坑裡。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影,好在賀微沒有捕捉到,她點頭:“也行,總比如今好,他要是欺負你了,就來找我,我跟望涯替你撐腰!”
“對了,她來信沒有?”
“沒。”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繼上回女扮男裝同西亭侯對簿公堂後,京城裡再次傳起了望涯的事迹: 手刃逆賊窦懷。
張行簡對這個消息頗為意外,想過她能立功,卻沒想過竟拿了大功,這是好事,但也不太好,此番朝廷出了幾位幹将,莫時和林昭且不說了,他們也不缺這口糧,可還有個段從,曆來武将都是不好得罪的,更别提搶功這一回事。
他也不好胡亂猜測,一切都要等張棄回來再說。
實際上,望涯走這一遭,最大的心願就是幫助劉石修好水利了,此時她正在壩上混泥漿。
至于窦懷的事情,她心裡存疑。
那天晚上段從原本要率軍攻打鐘縣,莫時也在後方預備随時進去安撫,不料窦懷來了一出聲東擊西。
有人發現窦軍的一小支隊伍出現在穆縣,引得林昭匆匆前往,留下望涯繼續同劉石規劃治水事宜,誰曾想,窦懷壓根沒想動穆縣,他的目标,是辛縣。
彼時的望涯正在鄉下勘察洩洪口,她忽然咂摸出味兒來,巡撫不在,楊縣令到府上去借錢糧了,那縣衙豈不是空的?雖說窦懷出現在穆縣,可穆縣距離辛縣也就一天的路程,要是快馬加鞭,此時也就到了。
她停住腳步,轉頭對楊勝道:“六郎,我回縣衙一趟,你看好劉叔,且留在原地。”
楊勝說:“我陪你去。”
“不用,去去就來。”她隻是想回去看看,要是真有不對勁,立馬就去搬救兵,誰料,緊趕慢趕,真就被她趕上了。
窦懷已經拿下縣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此時,他擒了縣丞,逼他開倉放糧。
還沒等到糧倉,就聽手下來報,說捉到了巡撫的學生。于是把望涯押上前去,望涯聽不懂方言,卻也知事态緊急。窦懷長得黢黑,顯然是殺紅了眼的,此時見到皇帝的人,就想拿她祭天。
望涯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傳來傳去,已經成為了莫時的學生,更不知道窦懷聽到的,是:皇帝的學生。
她隻知道,眼前這隻黑熊要殺了她。
“将軍果真名不虛傳,望某願意追随将軍。”望涯看起來十分真誠。
然而窦懷一歪腦袋,用方言問屬下:“她說什麼呢?”
望涯一頓,随着窦懷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屬下,這一看,就給她看沉默了,這不是海捕文書上的薛業嗎!此人長得文绉绉的,像個白面書生,一雙手卻十分粗糙。薛業将望涯的話複述給窦懷,窦懷聽懂了,他放下手,繞着望涯走了兩圈。
随後問薛業:“她真是皇帝的人?”眼前的女娃娃俨然是一副泥腿子模樣,這和皇帝,八竿子打不着。
薛業也不清楚,于是問縣丞。
這位老翁雙腿發顫,站也站不穩了,他擡手擦汗,目光恰好對上望涯,又聽望涯憤憤:“什麼皇帝?我隻是平頭百姓,莫要冤枉于我,誰說的我是皇帝的人?我砍了他!”
縣丞了然:“她,她不是。”
薛業回話,怎料窦懷讓手下抓來一個衙役,一指望涯,問他:“她是誰。”
那厮咽了咽口水,他剛剛親自看見窦懷連着砍了七個人,再看看望涯,這厮也不是好惹的,她可是巡撫的學生。
猶豫半晌,他說:“我不清楚。”
窦懷看出他在說謊,便要他上前去,仔細辨認望涯的模樣。怎料衙役剛一上前,腦袋驟然落地。
望涯愣住,臉上襲來一股滾燙粘稠的觸感。她低頭,那人圓滾滾的腦袋就在自己身前,身子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斷口處還在不斷往外冒血,就像堤壩上的缺口。
又有人推上去一名捕快,問了同樣的問題,這回答案是:“她是巡撫的人。”
不知薛業和窦懷商量了些什麼,竟沒對望涯下手,轉而把她押進大牢裡,和縣丞以及其他衙役擠一個牢房,烏泱泱的連個坐的地方都奢侈。
望涯那把能吃一年的匕首被沒收了,現在真正是手無寸鐵。一旁的縣丞原本氣得跳腳,現在卻也隻能坐着唉聲歎氣,他當了大半輩子的官,從未想到自己竟有一天落到這步田地。
負責看守牢房的,是四個大漢,個子不高,但胳膊粗,滿臉絡腮胡。
有衙役用官話磕磕絆絆地問她:“您想想辦法吧,該如何是好。”
望涯環抱雙手靠在門邊,她說:“且等吧,相信段钤轄。”這話她自己都不信,窦懷生性殘暴,又着急殺官祭天。要等段從從鐘縣趕來,可得要一段時間呢。
前頭隐隐傳來樂曲聲,唱的大概是慶功的曲子,十分歡快惬意,襯得牢房裡更加凄涼。
望涯靜靜聽着,将眼前的景象同傳聞中‘惠及百姓’的窦軍放在一塊兒對比,結論是:簡直是放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