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涯看着鄧昔的背影不覺發笑,原來是個外強中幹的主,來去匆匆故弄玄虛以為幹了票大的,實際上什麼也不是。
“鄧昔,既是替故人昭雪,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本官可以幫你的。”
鄧昔腳步一停,随即回頭。事情似乎越來越難以把握,眼前的人并不像位壯志淩雲的學子,倒像是……處事圓滑久經官場的草包,給錢就能辦事,事也不一定能辦成,成日裡渾水摸魚濫竽充數。同沈定西口中的,簡直是一個東一個西,根本搭不上邊。
鄧昔不答,望涯又道:“馮學士的冤情我不清楚,也沒有興趣,他昭不昭雪都跟我沒關系。我願意給你機會,是看在别人的份兒上,而不是你自以為是的所謂胡盼兒案。”
她當然想知道真相,當然想尋仇,做夢都想,但這絕不能成為他人手中的刺向自己的利器。
“想想清楚,鄧昔,僅此一次。” 她說着,一邊端詳着鄧昔,眼見他處變不驚的臉上終于有了些慮色,這才起身:“快宵禁了,鄧郎君路上小心。”
送走鄧昔後,望涯鎖好門窗熄了燭火,換上一身深色男裝出門去了。
巷子裡四通八達,很容易走錯,但她提前踩過點,因此翻進聽寒的院子并花費不了多少功夫。
院子還算富庶,仆人不多,眼下也都歇了,唯獨聽寒的屋裡還亮着燭火。
望涯擡手敲了敲窗框,随即就有人開窗。
“快進來。” 聽寒欲擡手攙扶來人,卻見她如同黑貓一般轉眼就到了屋内。望涯合上窗戶,轉頭笑問聽寒:“我身手如何?”
聽寒略微一怔,含笑道:“大人的身手自是不凡”。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四更時會有車馬接應。” 望涯自顧在屋裡尋了把太師椅坐下。這已經不是她們頭一回見面了,第一回時,聽寒的侍女提起掃帚就要将此‘男’掃地出門,直到望涯表明來意,說自己是來打聽徐十三的,并非不懷好意的歹徒。
聽寒也就作罷,遣退侍女,獨留二人談話。
那時候徐十三剛死沒幾天,望涯聲稱是她的債主,要找徐十三家裡人讨債,明眼人都知道她在說鬼話,但聽寒信了,她也不得不信,否則望涯手裡的匕首就會刺向她的脖頸。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聽寒平靜地看着望涯,似乎笃定她不會下手,眼前不過是隻張牙舞爪的小貓罷了。
“什麼條件?”
“送我離開。”
“去哪兒?”
“哪裡都行,越遠越好。”
望涯默聲,這話姜然也說過,于是點頭答應:“好。”
然而望涯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聽寒不肯說,不過她也理解,雙方都是口頭承諾,并沒有實際行動,誰也不信誰。後來她開始替聽寒安排出路以及車馬,甚至貼心的物色了幾個镖師,一切都安排妥當時,她得準備考試,隻好暫時擱置下來,後來進了大理寺,身上安了好幾雙眼睛,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完成這筆交易。
直到正式接手此案,才有了和聽寒的第二回見面。
可礙于湯介在場,望涯并不敢多問,誰知道湯介是誰家的狗呢。
第三回,也就是現在。
雙方手上都握有籌碼,談判正式開始。
“徐十三本名徐淑,确是洛州人士,家中原先是洛州的地方官,後來家道中落,被送進教坊司,不知怎的,竟入宮服侍起了韓娘子,韓娘子出事後,她就成為徐十三,嫁了位富商,再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的。”
“這些事你如何知道?”
聽寒低頭握了握衣袖:“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家出事,我爹也牽連其中,好在并不嚴重,後來我爹娘病死,我無路可去,隻好到京城混口飯吃,誰曾想在街頭遇見她了,彼時她已經是徐十三,她告訴我,會給我一個很好的去處。”
說到此處,她自嘲地笑笑,繼續道:“當真是很好的去處,剛開始隻讓我賣藝,後來,我連良籍都沒有了。”
望涯不作聲,聽寒繼續道:“我想跑,但根本跑不掉,隻好終日低眉順眼,繼續扮演什麼也不知情的傻子。就算是這樣,她賺得盆滿缽滿後,仍是對我起了殺心,她不想世上還有人知道她徐淑的身份。”
“我苦苦哀求,搖尾乞憐,好不容易博得她的同情,她卻将我關押在此處,裡三層外三層的看管起來,直到她死了,我才得以喘息。”
聽寒眼眶漸紅,她沉默良久,似乎是在對自己說:“可或許,有人脅迫她,讓她不得不做那些事……” 她擡眼看向望涯,眼神中充滿期許。在聽寒眼中,徐淑的為人和徐十三是天壤之别,她不清楚徐淑經曆了什麼,竟一步步堕入深淵,成為地府裡勾魂的惡鬼。
然而望涯輕聲複述‘那些事’,她擡眼:“哪些事,同韓娘子有關麼?”
聽寒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随即恢複如常,仿佛方才那個快要失控的是其他人,她抿了抿嘴:“我不清楚。” 話語一頓,繼續道:“是真的,宮裡發生過的事情她從未和我提起過,隻是有一回她醉了酒,我扶她回屋時聽她說過幾句話,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其中貌似提到了這位貴人,還有,還有慶王殿下,其餘的像是忏悔。”
是了。
所有碎片都粘連在一起,過往的舊賬再次浮現,逝去的靈魂徘徊呐喊,它們要申冤。
鄧昔想要望涯查的。
就是韓娘子和馮學士的冤情。
他由徐十三的死,引導望涯調查徐十三過往徐淑的身份,以及徐淑對韓娘子做出的‘誣主’行徑,以此洗清韓娘子同馮學士‘私通’的傳聞,扶正馮學士的牌匾,并趁機提出複核馮學士‘通敵叛國,私養細作’的案卷。
而一開始,事情的指向是西亭侯夏珏。
夏珏主導了一切,構陷馮學士和韓娘子。
這是其一。
其二,同沈威有關。
沈定西的伯父沈威在歸平關全軍覆沒,防線失守,連失三洲,一夕之間從戰功赫赫的護國将軍沒落為千古罪人,同沈府不同的是,沈軍覆沒的戰報傳至各路後,夏珏率軍馳援,援軍到後又奪回兩州,至此,沈夏兩軍的位置悄然逆轉。
沈定西說,許策的父親當年身為木匠,費盡心血設計出一套連弩,可自己身處鄉野,就算造出來,也沒人看得見。于是他收拾行囊,找到在鄰州的駐軍夏珏,請求他呈到軍器所。
夏珏認可了他的圖紙,卻未依許伯誠的意思上交軍器所,而是留下許伯誠監制,制造出第一批連弩。
然而,在接到沈軍求援的戰報後,夏珏啟程支援,卻讓弓弩壓後。夏軍同敵軍交戰半月,弓箭手才姗姗來遲,接連收複兩州,而那時,沈威的屍骨早已被野狗啃食殆盡,連殘骸都找不到。
後來許伯誠請求回鄉,夏珏面上應允,私下卻派人暗殺,許伯誠一路逃亡,沒敢回鄉,一路跑一路求活,跑了幾年後,已經從一代弓弩師,成為落魄的老乞丐。
沈定西說,當時就連許策也沒能認得出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