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高懸,趙俨正在閉門修仙。
身旁的煉丹爐滋啦作響,時不時崩出幾個火星,但他并不在乎,手上正翻看着望涯近來的動向。
“盡職盡責。”他評價道,但心裡有些不滿,太平常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趙宇在一旁讀書,聞言便放下手頭的書本,等待趙俨的下文。
趙俨将文書遞給太子,起身轉到丹爐旁,往裡添了些柴火。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煉的什麼東西,隻按照無為留下來的冊子燒着玩。
“原來以為是個炮仗,但現在看來,或許是啞炮。”趙俨話裡話外都在表達對望涯的失望,身旁的趙宇翻看完畢,他沒有領悟到阿翁失望的原由,這不是很好嗎?就是一個普通的司直,甚至沒有渾水摸魚,連結案文書都寫得很漂亮,要是到了年底,吏部的考核想必是很好過的。
趙俨擡頭看看茫然的太子,他越長越像先太子,先前的謠言不攻自破,他也很聰明,但終歸是個孩子。
“阿翁希望她做什麼?”趙宇一臉純良,心裡卻隐隐有了猜測。
趙俨從來不會做無關痛癢的事,既然準許望涯進入朝堂,不是想用她煽風點火,就是想替自己培植心腹,否則要她幹什麼呢,司直而已,有的是人能幹。
近來阿翁最關心的,除了趙邕,貌似就是夏珏了。
據說北地動蕩,趙邕還在大理寺獄,一旦敵國來犯,能用的就隻有夏珏了,彼時他手裡的權利隻增不減。
可除了這兩位,眼下的朝堂中,竟無人可用。
所以趙俨将選擇交給望涯,她要是扳倒了夏珏,他就用趙邕,要是夏珏屹立不倒,那隻能抛棄趙邕了。
但趙俨為何要将這樣的大事交由望涯決斷呢?
趙宇見阿翁不說話,忍不住問:“有關夏侯爺嗎?”
話音落下,趙俨笑着起身,擡手盤了兩下孫兒的腦袋:“聰明。”
他忽然想起沈定西了,她在無為案裡露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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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涯繼續問:“你為何殺了徐淑,這樣一來,不就沒有人證了嗎?”或者說,除了徐淑,還有其他人知道内情?
鄧昔回頭:“我很早之前就說過了,不是我殺的。”
李牛下手時沒注意到暗地裡的呂六,他太慌張了,刀刃甚至沒有傷到要害,隻是看見了血就倉惶逃跑。呂六正猶豫要不要上去補刀,便看見徐淑睜開眼,她明明可以呼救的,但她什麼也沒做,隻是靜靜躺着,直到魂魄随着淚痕一點點消散,她的鮮血淌了滿地。
她把自己殺了。
呂六這樣回複道。
在此之前,鄧昔見過徐淑,他們面對面談過。
徐淑一眼就認出來了鄧昔:“都長這麼大了啊。”在她的印象裡,鄧昔的哥哥都還隻是尚在襁褓的嬰兒,後來韓娘子死了,鄧氏離京,可夏珏仍是沒有放棄,依然在鄧氏四周放了一圈暗樁,而他們之間通信都由醉春風傳達。
徐淑也由此得知鄧昔的出生,也知道鄧昔相貌不凡,像了他的親娘。他的親娘确實很漂亮,從前和韓娘子走得很近,她們都是很好的人……
思緒萬千,徐淑打量着鄧昔,仿佛看見了遠在江北的喬娘子,她曾經給過自己一枝蘭花。
“我娘說,徐淑愛吃定勝糕,囑咐我一定要給她買。”鄧昔将糕點往徐淑身前推了推。
“喬娘子身體可還康健?”徐淑問。
“不大好,我離開前已經無法下榻了。”鄧昔如實回答,目光始終停留在徐淑的臉上,試圖從中找到點愧色。
可惜沒有,徐淑一笑,問:“既然如此,為何不留在一旁侍奉母親,倒千裡迢迢找上我?”
“正是因為我母親,她原是京城人士,如今病了,作為她的兒子,理應替她分憂。徐娘子肯定也病過,那時是否會想念家鄉呢?我不知道您的心思,但卻了解我的母親,她需要回京養病。可京中有夏氏一日,她的意願就一日不能達成,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她甚至無法魂歸故土。” 鄧昔的意思很明白了。
我要回來住,夏珏必須死。
徐淑沉默半晌,很久以後才答:“鄧二郎真是糊塗了,這樣大的事,怎麼想到來找我。”
她拒絕了。
于是鄧昔決定殺了她。
燭火搖曳,望涯的影子映在牆上忽大忽小。鄧昔道:“徐淑一定留有後手。” 他回憶起當日的情形,發現徐淑并沒有完全成為徐十三,她尋死,想來是被多年的積業壓垮的,她良心未泯,良知尚存,既然如此,就不會對夏珏言聽計從,手上一定握有其把柄。
望涯無言以對,雖然她的猜測也差不多,但鄧昔僅憑這個就把關鍵的徐十三抹去,倘若她沒有後手,或者他們一輩子都找不到所謂的‘後手’,那還翻個狗屁的舊案?
“除了徐淑,還有沒有其他人證?” 望涯問。
鄧昔搖頭,當年的事情他隻知道個大概,他爹也是,眼下所有的行動都是在猜測上進行的,不過錯了也沒關系,望涯的仙人指路很好,就算舊案沒翻成,挑撥夏珏和趙俨也已經足夠了,翻案原先是源頭,現在,是捎帶手的事情。
他絲毫不在乎素未謀面的馮學士,心中甚至有所怨怼,要不是他,鄧氏一族如何會受到牽連。
“呂六會留在京中,小望大人有事可找他辦。”
鄧昔走後,望涯換了身行頭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