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微無法趕在中元節前回到京城,于是修書給好友,叫她們若是出門放河燈,記得去敲敲望涯的宅門,别叫她自己在宅子裡想起過往的傷心事。甚至在信裡頭打點好了望涯的行裝,千叮咛萬囑咐不準讓她自己選衣裳首飾。
然而她卻沒料到,望涯也無法過節了。
彼時她正在珠子鋪前給雙兒挑選頭花,剛要朝一支紫紅色的牡丹絨花下手,耳旁卻傳來楊勝的聲音:“可算找到了!望司直,少卿叫您去一趟大理寺。”
望涯隻得收手,原以為張行簡是要過問周熙的案子,于是‘明知故問’的打算探探口風。可楊勝說:“是臨江府的案子。”
“臨江府?”
“是也,前兩年,大郎舅舅家的四郎到過臨江府,在那兒犯了一樁案子,是結案了的。近來四郎家裡有意舉薦他入朝為官,可這個案子不知怎的被人翻出來了,因此提了複核。”
望涯默聲,一旁的楊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望涯十幾歲的年紀,正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看不慣官場作風的時候,如今叫她做‘徇私枉法’的事情,想來她心裡不會願意。
于是笑道:“不是大案,也無彎彎繞繞,你隻需到府衙核對卷宗,蓋個印就成了。”
然而他揣度錯了,望涯自打拜入張行簡門下,早也做好了當‘狗官’的準備,眼下她愁的,是無法在賀微回來前把宅子修繕好。
大理寺。
張行簡将一沓紙張交給望涯:“想來楊勝應該同你說過了,這樁案子好好辦。”
望涯接過,一一翻看,确保公文、卷宗,以及出使令狀齊全,再又收進挎包中。
案情不怎麼複雜,張行簡舅舅家的四郎,名為商秀,由于長得太過秀麗,在臨江府的五仙山遊玩時,被路過的山匪看中,并且欲對其行不軌之事,怎料商秀自幼習武,三兩下就将山匪砍成了兩段。
望涯點頭:“案情大緻了解了,隻是還需見一見商家四郎。” 光憑言語公文,她無法判斷真假,總得親自探一探才好分辨,這也确實符合章程。
張行簡繞到案後坐下,并不擡眼,隻道:“想見便見,案子交到你手裡,如何查是你的事。”
“是。” 望涯正要走,忽然想起來什麼,又回過身來,猶猶豫豫不知如何開口。
張行簡複又起身,順手從案上拿了卷宗,見她這般,便知又是要耍心眼了,于是道:“說。”
“大人,此是私事還是公務?” 望涯确實猜不透,從案情來看并沒有可疑之處,可從張行簡以及門外的楊勝看來,很有需要‘徇私枉法’的意思,糾結之下,她選擇挑明,因為此間是大理寺,張行簡隻能說是公務,而他一旦開口,望涯也就有了裝傻充愣的機會。
倘若案子裡有疑點,需要望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她就可以搬出那句:“你說是公務,又沒叫我徇私。”
怎料張行簡并不吃這一套,他跨過門檻往外走去,隻留下一句:“你說呢。”
望涯不疾不徐跟在後頭,聽這意思是‘你看着辦’,她道:“那得給我匹好馬。”
張行簡回頭瞥了眼身後的尾巴:“去問石寺丞要。”
望涯點頭答應,不覺停下腳步,拿出公文仔細查看,發現上頭寫的是明日啟程,那她今兒有得忙了,得交待好宅子後續事務,還要同書院那頭知會一聲,再有收拾行裝,打聽路線。
離開大理寺後,望涯正了正腰間的牌子,見商秀去了。
“你就是望司直?”
望涯點點頭,面上鎮定,心裡卻遭到了極大的震撼。眼前這位臉黑得像鍋底,身上穿的衣裳十分新奇,發髻歪斜,手提大砍刀的壯漢,竟是傳聞中長相秀麗漂亮的商秀。
“是,此番前來,是為核對兩年前臨江府…反殺山匪案的證詞。”
商秀似乎回想起了不大好的事,不覺歎出一口氣,接着屏退下人:“問罷。”
“商四郎,煩請将案情從頭道來。”
商秀有些為難,踟蹰良久,終是開口道:“時候我是記不清了,隻記得當天我同歸雲小酌了幾杯,一時興起,便前往五仙山登高,到了半山腰時,忽然狂風大作,烏雲蔽日,飛沙走石間,聽見歸雲大聲呵斥,我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人從後勒住脖子拖拽,好不容易掙紮開,恰好風沙停歇,四周寂靜無聲,歸雲同那夥賊人沒了蹤迹。
地上留有痕迹,我不能丢下歸雲不顧,于是尋這蹤迹一路摸索到了賊窩,就在山頂上,兩座屋子并在一塊兒,門前栓着兩匹馬,一匹老的一匹小的。我在牆角聽了半晌,并未聽見動靜,于是翻入牆内,找到間廂房,從窗戶縫隙中窺見不省人事的歸雲,以及……”
望涯低頭翻了翻卷宗,不覺挑眉,再擡頭看向商秀,他已經憋紅了臉,神似關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