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望大人,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唯安恨不能抱住馬腿,同望涯一道下臨江府去。
“好了好了,快回去罷,當心被人牙子拐跑了。”望涯提了提沉重的包袱,接着上車去,再掀開簾子,非要看見唯安進了金風樓才放心。
于是車夫拽了拽缰繩,啟程了。
……
臨江府人傑地靈,山清水秀,瞧着也十分富庶。
一路走馬觀花,很快就到了府衙門前,望涯下車,随手理了理衣着,接着揣上公文,正準備進府衙,卻見門前的告示欄上張貼着許多海捕文書。
望涯的目光停留在角落裡的那張,大抵是常年風吹日曬,紙張已經發黃,連上頭的畫像都斑駁陸離,看也看不清了,唯餘‘郝二十’三字還清晰可見。
當年商秀砍死了一個郝二九,剩下一個郝二十下落不明,竟還在外逃竄。
望涯收回目光,跟随小吏去見通判,此間通判姓曾,名觀。望涯原本以為,這樣府衙的通判,大抵日子過得不錯,長相或許也是富态的,然而真正見到曾通判時,望涯稍微晃了神,這才反應過來,同他見禮。
曾觀雙目凹陷,形容枯槁,甚至要比纏綿病榻的王馳還要羸弱。
“是望司直啊,久聞大名。”曾觀步履蹒跚,左手拄着木拐,示意望涯入座。
望涯客氣一番,這才依禮坐下:“此番前來,是為複核兩年前商家四郎的案子,不知卷宗是否還在?”
曾觀點點頭,又傳主簿。
主簿姓蔡,名三,年紀很大了。
“這位是大理寺司直,姓望,來複核案子的,你帶将兩年前商秀的案宗找出來給她。”曾觀給蔡三派活兒了,不是很難的事,交到蔡三手裡卻需要磋磨很長時間,因他的一舉一動十分緩慢,活像一隻在岸邊曬太陽的王八。
望涯左等右等不見人影,隻好起身去幫忙。
可庫中卷宗數量龐大,其中章法恐怕也隻有蔡三懂得了,因此她也幫不上忙,隻得在一旁幹等着,眼見蔡三拿起又放下,再低頭查看字迹潦草的單子。
身後傳來一陣動靜,望涯回頭,便見曾觀也來了:“望司直遠道而來,可打算好住處了?”
“方才路過一間客棧,正打算稍後過去,順道嘗嘗臨江府的菜。”望涯擡手接過蔡三要塞回去的卷宗,将其穩穩當當地放回高處的架子上。
曾觀指了指後院,道:“倘若你不嫌棄,可在府衙安頓,咱們知府另外有住所,并不在後頭居住,因此那頭常空着,偶爾有人灑掃,還算清潔。辦事也便利不是?”
“這可太好了,省得再折騰一趟。”望涯欣然接受,蔡三朝一個方向伸手,望涯就先一步替他拿下來,低頭一看,上頭記錄的正是商秀的案子。
蔡三張口想要說話,望涯盯着他大氣不敢喘,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時,就聽蔡三道:“正,正,正是,這,這個。”
原來還是個口吃。
望涯展開卷宗,趁着曾觀還在,順道問:“曾通判可知道歸子衿的下落?”
曾觀一怔,接着點頭:“前兩日來過府衙,要了些幹草,想來也不會走遠,你要見他?”
望涯道:“需得核對證詞。”
于是曾觀差人找歸子衿去了,提起歸子衿,他未免也歎惋一陣:“如今他是不大好了,想來是前年魂魄被吓走,失了神。”
“他是瘋了?”望涯問。
曾觀點頭,接着笑道:“對了,晚些時候你同我一齊去拜訪喬知府,昨兒他就說好了,設宴,宴上定有臨江特色,望司直可有口福了。”
曾觀走後,望涯開始複核卷宗,蔡三就在一旁做事,忽聽望涯發問:“蔡主簿,歸子衿瘋成什麼樣子了?”
蔡三思索片刻,這才擺擺手:“依,依我看,他,才,才,才不瘋呢。”
望涯聚精會神聽着,五官也跟着用力,不覺皺成一團。她恨不能将蔡三提溜起來,将他要說的話一股腦兒倒在地上。
“哦————”望涯将紙筆往他手邊遞了遞:“您寫在紙上成嗎?”
蔡三不好意思地笑笑,望涯又問:“可人人都說他瘋。”
半晌後,蔡三将紙遞了回來,上頭寫着。
‘從前他一家子就住在我屋後,數十年前他還穿開裆褲時我就認識他了,同現在并無分别,與從前比起來不過是沉默寡言些。自打發生了這個案子,他就一蹶不振,不想活了也是人之常情,可不知打哪兒吹來的風,都說他被吓傻了,總之,大人親自見過也就明白,他還精着的。’
望涯拿着紙張若有所思,人人都說一個常人是傻子瘋子,目的不過是想讓人對他嗤之以鼻,将他說的話打上‘謊言’的封條。這往往說明,他說的是真話。
日落西山時,仍是沒有歸子衿的下落。
而望涯卻無法再等,隻好收拾收拾,跟随曾觀赴宴去了。
然而望涯不大明白,她又不是什麼大官,這位知府何必設宴款待?
曾觀笑答:“知府好客,有事沒事就要設宴,習慣就好,也不是什麼大席面,不過是上幾個酒菜,幾人一同談天說地,待喬知府盡興,咱們就能走啦。”
原來是陪他玩兒。
很快就見到喬知府了,知府名為喬波,長得圓頭圓腦,身形要比兩位身懷六甲的娘子摞在一塊兒還要圓出兩圈,走起路來氣勢磅礴,地面都要震上幾震。
“啊呀,是望涯,望司直罷?快快入座,好不容易來一趟臨江府,一定要嘗嘗我們的螃蜞。”喬波說話的聲量也很大,望涯不動聲色往旁挪了兩步。
席間喬波氣吞山河,風卷殘雲,來之前望涯已經做好了同他‘談天說地’的準備,然而幾人一落座,菜品就如同流水般被端上桌,喬波也顧不上說話了,埋頭苦幹,時不時抽出空來敬幾杯酒,又叫下人給望涯添菜,望涯不好拒絕,于是慢慢吃着,偶爾瞥兩眼曾觀,發現他看似在吃,實際上一點兒也沒動。
“如何,可還符合你的胃口?”喬波笑問,兩隻眼睛眯成兩條縫隙,望涯很想知道他這樣會不會把人看扁。
“很好吃,可惜辦完事便要回京,想來再要吃到這些佳肴就有些困難了。”望涯由衷道。
喬波像是聽見了什麼喜訊,大笑起來:“那是,出了臨江府,别的地兒都不如這兒的好吃,且,一年中四季,都有不同的時興,你來得趕巧,正是秋天,是吃蟹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