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遠欲言又止,張仁昌被指認受賄,雖說還未查出什麼來,可如今有個那麼大的周熙活着,他想清白也沒辦法了。在此之前,他同張仁昌父子還多有往來,私交算得上密切,按理來說,他是應該替他們說說情的,可事關科考,倘若求情,豈不是背叛了自己?
“總是愁眉苦臉,是會敗氣運的。” 趙俨走在前頭,話語順着風飄進了孟修遠的耳朵裡,林昭用手肘杵了杵旁人,孟修遠這才反應過來,無聲歎出口氣:“秋風蕭瑟,難免愁容。”
一行人進了暖閣,偏又推開窗,叫秋色同秋風一道鑽進屋來,使人忽冷忽暖。
“原以為你是像你祖父的,可如今看來,仍是不及。” 趙俨看向孟修遠,孟修遠的祖父孟澄,曾當過三日太傅,為何隻有三日呢?是因其兄長要他以太傅的身份行便宜之事,孟澄雖是文官,可生得一副鐵骨,就算是把他丢進煉丹爐裡也絕不肯徇私枉法,一頭是天地正義,另一頭是‘長兄為父’,兩頭都舍不下,于是一甩袖,辭官回鄉了。
孟澄向來如此,因此為官多年,樹的敵人比結交的朋黨多出許許多多,倘若不是先帝護着,恐怕憑他的‘剛正不阿’以及心直口快,是不能夠安度晚年的,對于人情往來,孟澄嗤之以鼻,今日若換作是他,張仁昌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尚書府裡嗎?
大抵是不能的,非但不能,怕是早已被扒了官袍,遣送回鄉了。
而孟修遠卻仍在斟酌是否該開口替人美言。
至于張仁昌,他上任以來受了多少賄,糊弄過多少事情,趙俨都一清二楚。從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既然被翻出來,那便是罪有應得,蓋也蓋不過去的。
孟修遠攥了攥衣角,正要請罪,卻聽趙俨笑道:“不過也正常,朕也不及先帝,就算你是第二個孟太傅,朕也未必能是第二個先帝。”
林昭聞言道:“先帝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卻不會縱容一個林昭在側大吃大喝,舉止粗犷。” 話音落下,他将手上的半塊點心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陛下容臣放肆,陛下仁愛萬物,雍容大度,陛下是明君,亦是賢君……”
趙俨欲言又止,終是搖了搖頭,指着林昭朝孟修遠道:“三歲時便是這樣,如今過了十幾載,仍是這樣,再過幾十年,你再替朕看看,他這秉性還改沒改。”
從宮裡出來時,林昭已是吃飽喝足,而孟修遠則徹底斷了拉張仁昌一把的念頭,也對,那樣一個人,有什麼好說情的。
“也不知北邊如何了。” 林昭歎道,馬車緩緩行駛在街上,嘈雜的叫賣聲穿過簾子直達腦海,卻不讓人覺得吵鬧,反倒有種太平盛世的錯覺。
“沈将軍雖年邁,可也是身經百戰,區區北栖,不足為慮。”
……
馬蹄疾馳而過,揚起漫天的黃沙,沈定西一手緊攥缰繩,一手則拽住麻繩,麻繩另一端五花大綁的是北栖戰俘。
首戰告捷。
北栖被逼退,沈軍統共俘虜了三十一個北栖蠻人。
“阿翁!又逮到一個。” 賬内溫暖如春,一盆炭火燒得正旺,沈定西端起陶碗牛飲,最後一抹嘴,再湊到沈泰跟前烤火。
沈泰将她打量一遍,确保沒有負傷才放下心來:“明日起就别出去了。”
京中秋色是濃,北邊卻已經下過一場小雪,北栖人得過冬,可榷場已經收了,他們要想挨過年末,就得想方設法犯邊,掠奪物資,闊一闊他們的土地。
可誰家不過年呢?
“知道了。”
“多穿點衣裳,袖口給我收緊喽,在北地裡若是染了風寒,可不會輕易好起來,有些還能要了人命。” 沈泰将風幹肉遞給沈定西。
沈定西接過:“阿翁,軍情可送出去了?”
沈泰點頭,又聽她問:“此番旗開得勝,是否該犒賞将士?”
沈泰聞言笑道:“當然,今夜宰羊吃。”
“太好了!” 沈定西起身:“我去看看傷情,再有清點軍功。” 有了沈定西随軍,許多事情都不必由沈泰操心了,換了以前,雖說有副手在,可總也不放心全權教給。
“小娘子。” 阿彤翻身下馬,緊随其後的還有長長的車隊,上頭滿載貨物,半月前她奉命到縣上采買,正要返程,有一京商風塵仆仆趕來,送了一整袋藥材,另外還有一封信。
“是望司直托孔氏的商路帶來的。” 阿彤從懷裡掏出信紙遞給沈定西。
信封摸起來不厚,但沈定西很開心,小心将它收好,接着辦事去了。
……
張行簡的腿還未邁過門檻,便見張清迎了上來,她想問的當然是張仁昌的事情,自打張仁昌被立案,各方的官員隔三差五就要進尚書府裡查證,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也很難常常往書院跑。
“大哥,爹爹他……”
“尚不明了。” 張行簡自顧往自己的院子裡走,身後的張清卻不肯罷休,追在後頭還想問,前頭的人卻忽然停下腳步,張行簡回頭打量張清,半晌後才道:“好好在家裡待着,切勿節外生枝。”
“知道了,大哥,我聽他們說爹爹會被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