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無舟下意識往台上一瞟,金色棺木前,太子清瘦的身影靜靜跪在那裡,卻無人去問飽饑冷暖,他站起身。
鄭侍讀:“苻大人,你幹嘛去?”
苻無舟:“去吃飯。”
鄭侍讀點點頭,“那你替我多吃點,我在減重。”
苻無舟一臉黑線的離開,不過鄭侍讀說得對,這确實是個很好的減重機會。
他去分飯處領飯,盛飯的禦廚一眼看到苻無舟,熱情招呼,“苻大人,餓壞了吧,想吃什麼?”
苻無舟的俊美是出了名的,加上他年輕才高,入翰林不久便當上了太子老師,宮内上下誰不喜歡與這般佳君子相親近?
苻無舟點點頭,嘴角勾起溫柔笑容,對禦廚道:“勞駕把最好吃又清淡的都撿一些。”
禦廚機械地按照他的指令撿着菜,腦海中卻一直想着苻大人對他笑了,他見到苻大人笑了。
手一抖,不小心就盛得多了些。
要趁着熱給太子送過去,這兩日太子幾乎沒吃東西,苻無舟都偷着吃了些乾風帶來的點心,分給太子他也不要。明日清晨就要出殡,到時候人要是受不了暈厥在去皇陵的路上可怎麼辦?
苻無舟亂七八糟地想着,提着籃子走到太子身邊跪下,年輕的禮官捂着眼睛假裝看不見。
他輕聲道:“太子殿下随臣用些飯食吧。”
太子半阖的眼皮擡起,沒預料到苻無舟去而複返,竟是為了給他送吃的,這不像他平日作風。便不免開口道:“老師你……你在關心孤?”
打開飯籃子的手一頓,怎麼自己平時還不夠關心他嗎?這個狼心狗肺的皇帝,若他不關心他,怎會處心積慮做了那麼多事,若他不關心他,又怎會拼死為他籌謀十年盛景?
他回過頭,看向太子再度湧起潮意的雙眼,怎麼這位現在這麼愛哭呢?
苻無舟輕輕歎了口氣,往昔人并非眼前人,現在的太子也不是曾經那個狗皇帝,原來在年輕的太子眼中,自己竟是不關心他的嗎?
“殿下,”苻無舟說道,“朝中諸位大臣都關心殿下,若拖垮了身體,如何能安心治理江山?”
他也不過是普通的朝臣,朝臣關心太子也是理所應當。
秦湍淺笑,“老師,孤知道了,孤不餓。”
不知為何,苻無舟覺得太子這個笑有點勉強,似乎有些不悅,他又不知這人不悅在哪裡。可能再溫和的年輕人都有些脾氣,年輕氣盛好啊。
他含着笑對秦湍道:“既然殿下不餓,便不吃。”
苻無舟便也不走了,他覺得在先帝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材前,和太子并肩跪着,并不無聊,因為,看着這人他便能想起後來的暴君狗皇帝,腦中會浮現很多往事。
也許,當這人看到自己留給他的金銀财寶,能高興一陣子吧,生前打了他好些巴掌,死後給個甜棗,留個好念想,也就不枉自己上輩子奔波半生了。
他在心裡正罵秦湍罵得歡,蓦然感覺左肩多了些微重量,苻無舟低頭,發現太子殿下的頭正輕輕挨着他的肩膀。
這人好輕,苻無舟想,他與太子并肩而跪,台子下面應當看不出太子現在正靠在他身上,身後現在又沒有人,但當朝太子未來皇上靠在他身側算個什麼?成何體統?
他伸手欲扶正太子的頭,剛要觸上額頭,卻聽太子聲音透着疲憊:“老師,讓孤靠一會兒。”
聲音順着肩骨傳入胸膛,震得苻無舟的心麻酥酥的。
他腦中警鐘長鳴,從前太子不是這樣的,他那端方克制,溫文知禮的學生哪裡去了?
怎麼他這一回來,好多事情都變了呢?
苻無舟對危險總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敏銳,他怔怔望着天消化着自己的震驚,不知什麼時候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
本該在身後跪着的臨王還未回來,苻無舟想,這回連樣子都懶得裝了啊,這一世,朝中那些大臣該再也挑不出太子的錯處,而他也該考慮考慮離開的事了。
就算現在什麼都還沒有發生,苻無舟也希望自己未來的人生裡,不再有秦湍這個人,世人隻見太子風光霁月的外表,不知他後來會擁有多麼陰暗偏執的内心。
隻是他還是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時候,什麼事讓秦湍變成這樣的。
饒是如此,在秦湍身邊這麼多年,再沒有誰比苻無舟更了解他,因為不了解他的人,早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