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無舟是在大街上被乾月撿回去的。
當乾月發現自家大人時,苻無舟正拖着沉重的步子,魂不守舍地走着直線,像一抹被掏空了氣力的遊魂。
他急忙将主人迎上馬車,一邊給苻無舟脫下缟素,披上披風,動作利落一氣呵成,嘴裡卻不停嗔怪,“主人,你就不能多等我片刻嗎?守了三天靈又碰上下雪,萬一把身子凍壞了可怎麼辦?”
苻無舟聽到了熟悉的唠叨聲,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乾風兩眼,乾風的眉頭都快擰成了兩段麻繩,可見他這位主人當得不甚稱職,竟讓屬下多操這許多心。
便從腰間摸出塊碎銀子,遞到乾風手裡,權當作是補償,“這個給你,自己買點茶吃。”
乾風卻如同見了什麼邪物一般,往後閃避了幾寸,目光狐疑地看向苻無舟,“主人,你這是要攆我走?”
之所以這般想,并不是乾風敏感多疑,實在是因為苻府實在太窮。
雖然自從苻無舟被先帝點了狀元開始,他便跟主人一起定居廣陽城,而主人後來又因在翰林供職還當了幾年太子老師,但苻府實際上一點銀子也沒攢下。
主要還是主人實在孤高,就算身份地位都在,可偏偏不愛結交,不受拉攏,隻憑着那點月俸過活,還要供養着偌大府邸的用度,根本不夠。
苻無舟從身上掏出來的碎銀子,還是乾風憂心他日夜在靈前守着耗不住,交給他打點宮人能偷偷休息用的,卻已經是這月府上的全部家當了。
苻無舟看到乾風目光,這才反應過來,按照自己此時的生活水平,這點細碎的銀子承擔着他生活中的重要開支,這麼拿出來給下屬買茶吃,看起來可不就像是要散夥的架勢?
就算要散夥,也不是與自己忠誠的下屬散夥,于是苻無舟悻悻收了這塊銀子,又細細從口袋裡摸出五枚銅闆,聲音略顯疲憊,“先回府,之後幫我辦件事,這五文錢算是賞你的。”
乾風捧着珍貴的五枚銅闆,想着,這是一筐青菜,或者半斤豬肉,歎了口氣,總歸還是舍不得自己花。
将主人安穩送回府,苻無舟在乾風耳邊交待了幾句,便出發了。
坤月走進門,見苻無舟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喝着熱茶,心道這幾天大人确實受累了,能堅持着不病,确實進步不小。
“大人你找我。”坤月是名劍客,曾經受難,蒙苻無舟相助,後來便留在了府上。
“确實有件事,本不該找你來,但是卻不能讓乾風去做,否則他要炸鍋,”苻無舟縮了下肩膀,啜了口茶,覺得大半個身體已經回暖了,接着說道,“我把地契交予你,幫我在牙行找個穩妥的中人把地賣了吧,不過買家不能是官身。”
他微微歎氣,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買家不是朝堂裡的官員,他賣地的事情還能晚點傳出去,畢竟這是官家分的地,雖然買賣贈送自由,可若因此被秦湍知曉,自己後續的計劃恐怕就施展不開,最後還要吃挂落。
所以苻無舟再度強調,“買家一定不要是官身,”他又略沉吟了會兒,說道:“價格不必賣得很高,不低于均價即可,最好三日内處理掉,至于中間費用,便按照市價的三倍給中人。”
坤月雖然不擅長處理這些雜事,但好在牙行中有認識的人,完成大人的委托便也不難,隻是他心中疑惑,好好的賣地做什麼呢?
不過既然是苻無舟決定了的事,他不好再說什麼,照辦就是。
沒出兩個時辰,乾風回來了,此時苻無舟已經命廚房準備好了火鍋和底料,桌上擺着片好的兩盤子羊肉,而乾風捧着一籃子青菜,便預感大事不妙。
果然,苻無舟走上前,笑着說道,“這豈不是正好,今日吃火鍋。”
而乾風死命護着這能吃上幾頓的菜,春天青菜有多珍貴,大人你真的不知道嗎,還吃火鍋?
但越搶不到苻無舟便越不甘心,争搶的過程中甚至裝暈,導緻乾風不得不作出讓步。
他一邊心疼地把菜扔進鍋裡,一邊問道,“主人,你從哪裡得來的羊肉?”
苻無舟笑道,“不隻有這兩盤,後院有一整隻羊呢,放開了吃,莫心疼。”
乾風的臉登時不見了血色,“不會是主人你偷來的吧,這可是國喪期間啊,主人你不要命了?”
苻無舟搖搖頭,“關上門吃,誰會知道?就算明天有人參我一本,那正合我意,這個官當得很沒意思。”
雖然苻無舟并沒有說羊的來曆,但乾風想他大概是又動了自己的家底,那家底即便主人不說,乾風也知道是做什麼用的,朝廷兇險,那是留着日後換命的,如今卻用來換羊了!
乾風驚怒片刻,漸漸勸自己冷靜下來,主人的行為太過反常,細想下來卻也不是無迹可循。
從前主人做官兢兢業業,迎晨星而出,抱晚霞而歸,從未有過一句怨言。今日自宮内出來,卻又抱怨起做官無用,還讓他今天出門去辦那件事。
隻能說明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事,讓主人改變了想法。
他眼見着苻無舟抱起一壇酒,深深嗅了嗅,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滿杯,乾風一凜,向來克己自持的主人,怎麼還飲起酒來?若非無事發生,他怎會突然想起飲酒。
樁樁件件不能不讓人懷疑,他家主人這是在官場上被欺負了啊,這頓火鍋明明就是散夥飯呐!
乾風有些慌,看着苻無舟夾到他面前碗裡的羊肉,頓時覺得不香了。
坤月也回來了,苻無舟招呼他過來,“回來得正好,一起吃,今晚不醉不歸。”
坤月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放下寶劍,見乾風一臉憂心忡忡地模樣,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更不知如何勸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