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湍說完轉身丢下苻無舟獨自進了寝殿。
苻無舟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思索着,依照現在這種情形,他留還是不留?
秦湍說的,他是不可能聽的,畢竟前生的教訓他仍刻骨銘心,這一世,出征北關的必須是蔺玥。
他安靜地坐在長案旁,不知過了多久,隐隐約約有聲音傳來,苻無舟轉頭看見幾名太監忙前忙後,應該是在布置他的床榻,他搖了搖頭,收了離開的心思,繼續去看方才已經看了好幾遍的輿圖。
北關一定要守住,還必須是秦湍用自己的人守住才行,蔺玥就是最合适的人,苻無舟想。
苻無舟擡起手,紅色珠串纏繞手腕,像他甩脫不開的糾纏,待把北狄人打回去,他便離開吧。
困意上湧,苻無舟打了個哈欠,确實到了休息的時辰了。
瑞緣從裡間走出,見苻無舟以手支頤,半合雙眼,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太傅大人,随咱家去休息吧。”
苻無舟跟着瑞緣走入内殿深處,來到一處隔間,是專門為他辟出來的一塊地方,前方放置着一方寬闊床榻,與龍床隻有一屏之隔。
他還以為至少會讓他去側殿睡,沒想到安排到秦湍身邊了。
苻無舟換上放在床頭的寝衣,枕着手臂挨上這軟榻,屏風後頭,沉而有力的呼吸聲傳來,落在他的耳畔。
他特意拖晚了時間,就是不想與醒着的秦湍碰見,他才能好生理清腦中淩亂的思緒,苻無舟戀床 ,方才的困意全消,翻來覆去就是毫無睡意,于是睜着眼望天。
夜愈深,便愈發清醒,無聊之極,他開始在腦海中擺起了棋局。
屏風後似乎傳來了動靜,苻無舟聽着,像是秦湍下床的聲音,應該是要出恭吧,他想。
可秦湍下了床似乎沒有繼續動作,仿佛站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屏風上,苻無舟盯着那身影,那身影沒動。
不會是在夢遊吧?
苻無舟抱着好奇的心思,翻過身來,觀察着那身影。
忽然間,身影猛然伸出手,似乎要拉扯着虛空中的什麼,一聲聲撕心裂肺的低吼,從隔壁傳來:“苻無舟,别走,給朕回來!”
“苻無舟……”
苻無舟一激靈,他就在隔壁好好躺着呢,秦湍這是癔症了?
他急忙繞到對面,借着月光看見秦湍對着空氣抓着什麼。他知道沉在夢中的人不能驚吓,也不能喚醒,否則另一天人醒過來,就會變成傻子。
苻無舟嘗試安撫,“陛下,臣沒走,臣在呢。”
聽到他的聲音,對方安靜下來。
溫暖的懷抱霎時将苻無舟包裹,他聽見對方胸膛裡的鼓噪,頭上傳來微微哽咽的聲音,“沒走就好,沒走就好。”
笨拙地伸出手,苻無舟拍拍秦湍的背,“陛下,夜深了,該休息了。”
秦湍松開他,雙眼仍是閉着的,他伸手拉上苻無舟,“陪着朕。”
苻無舟點點頭,又想到對方其實看不見,輕聲道:“陛下,臣不走。”
于是秦湍将人拉上了龍床,不放心一般将苻無舟放在了裡側。
也不知道夢裡是個什麼場景,讓秦湍這麼難過,苻無舟想,沒想到秦湍不想讓他離開的執念已經那麼深了,難怪方才火氣那麼大。
可學生大了總要獨自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況且苻無舟有不能釋懷的前生的記憶,讓他再徒然地走一遍前生的荊棘路,打死他也不幹。
他歎了一口氣,估摸着秦湍睡得踏實了,才緩緩起身。
不料剛有動作,一隻修長手臂便搭了過來,将他圈在裡面,動彈不得。
苻無舟認命閉眼,困意襲來,他頭一歪,竟真的睡了過去。
月已西沉,昏暗地寝殿内,秦湍睜開眼,看着苻無舟的睡顔,在這裡,他便睡得着了?
或許是折騰累了吧。
秦湍方才做了一個痛苦的夢。夢裡半真半假,可心痛是真的。
夢中,他回到了苻無舟死後的那幾天。他命暗衛搜集了所謂“清流黨”一派的罪狀,還特别提到了戶部尚書。
那段時間他表面雖然看起來與尋常無異,但精神已經分崩離析。
殺人的欲望在心中澎湃,他不知如何給太傅報仇,因為他知道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彼時秦湍可以做的,其實隻有洩憤而已。
算上戶部尚書,他一共殺了二十幾人,“清流黨”裡還活着的,都是徹徹底底的清流,但凡參與構陷污蔑太傅的,全都血濺法場,家人流放。
朝堂被徹底清洗了一番。
他剛剛親自目睹二十多個罪臣人頭落地,血光與哀嚎撲滿他整個腦海,就像鬼魂前來索命,可秦湍并不怕。
秦湍回到廣壽宮,他沿着石磚路,走着走着,光影颠倒變幻,他看到了滿眼的曼珠沙華。
花瓣如血蟲般蠕動,發出竊竊私語。
一擡眼,他看見身着一襲白衣的苻無舟站在花海盡處的奈何橋邊,飄然往橋對面走去。
秦湍往前走一步,奈何橋便往後退一步,明明距離隻有一箭之隔,秦湍無論如何也走不到近前去。
他心中湧起無限的後悔與難過,他大聲呼喊,“苻無舟,别走!”
夢裡的苻無舟頭也不回,可長滿血肉的苻無舟就在眼前。
在他将人擁入懷裡的那一刻,秦湍醒了,但他不确定懷中的溫度是否真實,并不敢睜眼,他心髒如鼓,激動之心讓他血液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