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驚夢,時透無一郎從夢魇裡脫身後,再難合眼。
記憶越來越清晰,拼湊起的過往遠看近看都不壯觀。有一郎夜夜入夢來,哥哥的死亡是他心中難以治愈的暗瘡,無人訴說。
時透幹脆起身,走到院落中望着初春的枝丫發呆。太陽還沒有出來,皎潔的月亮衰落,天色灰暗,與彼時的心境倒是契合。
呼吸緩重,像有一團火在遊走,原來這就是哀怒,時透無一郎漫無邊際地想着。
等到那記憶的餘溫褪去,他才瞥見門口有人,那道黑色的身形藏在門後,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時透走了過去。
原來是伊織,她早早蹲坐在時透無一郎門口,等着進去訓練。
因為來得太早了,伊織還想犯瞌睡,但又不敢睡熟過去。就斜歪着仰靠在牆上,腦袋不住地往下點着。過了會又左右晃了晃,用這種不安穩的姿态努力保持清醒。
時透無一郎就這樣看着伊織在糾結的睡意中,擺出奇怪的睡姿。不免愣怔在原地,像在好奇觀察,又似不忍打擾。
“砰”的一下,伊織整個人沒睡明白,往下靠的力突然使錯了方向,頭砸到了門上。
這意外把伊織和時透都吓住了。
伊織捂着腦袋,于半夢半醒中痛苦地睜開眼。就看見時透無一郎出現在了跟前,他那隻伸了又沒完全伸過來的手僵在半空中,瞧着是想給她護住腦袋,但沒來得及。
伊織放下捂後腦勺的手,握住門沿站起,人慢慢清醒過來,揚起笑容,聲音還有稀松嘶啞:“早啊,霞柱。”
伊織大部分時間都叫他霞柱,跟别人沒有什麼不同。
“嗯,”時透無一郎把手收了回去,平淡地給了個回應,然後往院内走去:“進來吧。”
伊織掃開了疲态跟上,來到這座清幽的偏遠小院,等待時透無一郎布置今日的任務。
時透無一郎看了一圈,天色還早,并不急着訓練,抿着唇一直沒說話。
伊織以為時透又發呆去了,就安靜地站在他旁邊。她從來不會打斷時透無一郎的思緒,任由他在願意開口的時候開口。
時透無一郎終于打定主意了,猝然與看着他的伊織對視上,他看向伊織。長發垂在臉側,薄荷色在亮色熹微處搖曳,睫羽如蝶翼顫抖了兩下,他疏淡說道:“你跟我去個地方。”
說完,又叮囑似的說道:“不用拿日輪刀。”
是一個與訓練無關的地方。
鬼殺隊總部很大,有很多地方伊織未踏足。時透無一郎帶伊織去了一個他獨處時常去的地方,那裡人迹罕至,知道的人不多。
粉蛾般的星星閃現,斑駁的深草叢有半膝高,路邊果樹的花枝,像鬓邊簪擦過耳側,兩人沉默地在晨曦漸顯中趕路。
終于,在日出前,兩人來到了後山的最高處。
太陽像可被采撷的金果,出現在了面前,朝霞開始普照這片大地,每一寸都溫暖堅定。
在太陽面前,他們都可以确信,惡鬼無處遁形,這尚且是一個和平安甯的世界。
伊織見了這初升之陽,忍不住想更靠近些,快走變成了小跑,她從不知道這山上還可以看到這麼好的風景。
時透無一郎落在後面,見伊織跑遠,便退至樹蔭下。站在那還不會被照亮的地方,默默望着。
這裡有一輪最純粹美麗的日出,時透一個人看過很多次了,但從未想過會帶人過來。今天神使鬼差地叫了伊織,除了碰巧趕上,還有别的說不清的原因。
伊織穿過漸亮的日光,足音輕悄,消失在了眼前。
光太亮了,時透無一郎無法看清伊織的身影,他被抛在了原地。
可不需要他看清,伊織又來到了他身邊,她的笑容燦爛,眉眼靈動,有着世間言辭所描繪不出來的美。
“無一郎,快到光裡來。”伊織輕快叫着他的名字,第一次逾矩從心,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時光不再流過,露珠晶瑩低落,透涼純淨地順着時透無一郎的心淌下。
伊織集結了無數個夢幻,教時透哀茫的心不再殘缺。他看着伊織洋溢微笑的側臉,在無人處先動了心。
時透無一郎虔誠地伸出了手,往伊織的方向走去。而這一次,他卻隻觸到了一團焦黑腐蝕的黑霧。
那污濁中出現了雀鬼的臉,但為何那瞳孔中的字符居然不見了,跟之前在裡面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一室冰涼,被子中草木的味道沉澱又清悠,時透無一郎感覺頭越來越疼,他睜開了眼。
飄渺的虛無,已經沉睡在了夜晚。沉重的心悲傷,月亮結霜明亮。
原來這才是現實。
時透木然看了眼轉動的鐘表,發現才睡了不到半個時辰。他默默下床,準備出門一趟。
栖息在樹枝中的銀子聽到了開門聲,不解地将埋着的頭探出,讴啞喊道:“無一郎,你要去哪裡?”
今天應該沒有新任務才對。
時透無一郎将日輪刀配好,長發如瀑布灑在肩上,他低聲說着:“森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