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吉嬸忽然開口道：“……你們見過的。”
“李三叔，就是你們倆喊三叔公的那個，當年就是中了火縷蟲的毒，死的。”
李家兄弟聞言，一時間愣住，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瞪大了雙眼。
三叔公……那個全身長滿膿瘡，死前連人形都不怎麼有的三叔公？！
李楠捂着口鼻，後背緊緊靠着牆才沒有倒下去；而本就在作嘔的李樟無法忍受，奔出門去吐了一地。
吉嬸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身後快要癱軟的兩兄弟，擡頭望向聞非道：“聞大夫……小聞……你跟我說句實話，三福的命到底還有沒有救？”
聞非看着面前這個勞碌一生的婦人，暗暗歎了一口氣，緩緩道：“若隻要保命，須得截肢；若要徹底痊愈，須雪靈芝入藥。”
截肢……
吉嬸跌坐在地上，幹裂的嘴唇開開合合，最終還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聞非說完便重新在床邊坐下，伸手在三福的傷口周圍輕按了幾下，開始為他施針。她的手指纖長，施針的速度極快且美，針入皮下半寸即起，不盯着看可能會以為他隻是用手撫過而已。
“我阻斷了毒素五天内的擴散，再過一炷香他就會醒。你們若是有決斷了，便去善春堂尋我。”
她丢下一句話，垂着眼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聞非從吉嬸家出來後，沒有直接回善春堂，而是在街上漫無目的遊蕩着，神色冷冷，思緒翻飛。
若說昨日在吳宅，她還沒弄清楚吳老闆身上的紅疹從何而來，那今日一切便有迹可循了。
聞非從前在瘋老道的手記中讀到過火縷蟲的一些記載，可從未親眼見過。
按理說，火縷蟲與火傀草半生，雖然她不知曉所謂的特定條件是什麼，但三福是采藥人，若是在碧雲峰上不巧被某隻複蘇的火縷蟲咬傷，倒也說得過去。可吳老闆身上的紅疹又是從何而來？
吳老闆家财萬貫，隻要好生将養，要活下去不是難事。可三福……
吉嬸的丈夫和大兒子早在多年前便死在了戰亂中，她自己也因為年輕時的兵亂和長年勞作落得一身病根，她跟小兒子相依為命多年，在大涼州這種地方活到了不惑之年，已經算是難得的高壽。
三福是她家唯一的生計來源，若是今日沒了腿，那明日沒的可能就是兩條命。
若是從向北邊去信，即便他們立即就能得到雪靈芝，信和東西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三福的腿可等不了。
雪靈芝，雪靈芝，說來說去都是雪靈芝。
聞非被呼呼寒風吹得眼睛發紅，眨眼間忽的又看到了瘋老道正對着自己搖頭。她眉心輕蹙，直接伸手将那張滿是戲谑的臉攪散。
我偏要他活下去。
*
聞非在外頭轉悠了大半天，直到一整天都沒有食物進來的胃發出了抗議，她才堪堪回過神。
一擡頭，自己竟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吉嬸家門口。
聞非正要轉身離開，李楠忽然從她背後冒了出來：“聞大夫！可算是找到你了！聽說天香樓來了好東西，許多人都往那邊去了！”
聞非将目光從吉嬸家的方向撤回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麼好東西？”
“雪靈芝！”
什麼？
李楠見聞非終于起了興緻，激動地邊說邊比劃起來，兩隻健壯的手臂看着就像要互相打起來。
“我聽剛從鎮上過來的商隊說，天香樓掌櫃的新得了一株名貴藥材，寶貝得很，趁着他過五十大壽拿了出來，要在後日拍賣。”
李楠說着忽然壓了嗓音，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湊近聞非說道：“我仔細打聽了，那株藥材通體雪白，長得像棵冬菇，我尋思着是不是您早上說的雪靈芝，就趕緊過來了！”
“我本來去善春堂找您，您不在，又想着您是不是回來吉嬸這邊了……聞大夫您在聽嗎？”
聞非隻覺得李楠的聲音好似隔了一層濃霧，嗡嗡的讓人聽不清楚。
她的視線被吉嬸家中搖晃的燭光占據，恍惚間又覺得那是别的什麼東西在發光，耀眼得很。
良久之後聞非倏然擡起頭，深深地看了吉嬸家門一眼，擡腳離開了。
*
“您的意思是，隻要有了這雪靈芝，我夫君就可以徹底康複？”吳夫人蹭得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睫上還垂着淚呢，眼珠子倒是在發亮。
聞非瞥了一眼吳夫人脖子上墜着的那串晶瑩剔透的紅瑪瑙，應了一聲：“嗯。”
過了一會，她可能忽的想起自己還是個大夫，又開口道：“雖然不清楚吳老闆到底是如何沾了這蟲毒的，但如若要徹底根治，非雪靈芝不可，隻是天香樓的拍賣……”
吳夫人連忙道：“好說好說！我明白！隻要銀錢能換回我夫君的平安，多少都使得！不過我聽聞，這天香樓明面上雖是個客棧，可裡面的拍賣會卻并非人人都去得，我一個婦道人家這可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一個藏青色的身影從容不迫踏将進來，朗聲道：“舅母莫急，此事不如交給我。”
吳夫人隻知道蘇辰是一個遠房親戚，倒也不像吳老闆那般對待他小心翼翼，“你去？可我聽說，這天香樓裡招待的客人非富即貴，那拍賣會上的都是各國的奇珍異寶，進去的資格即便是有銀錢也不一定買得到。你才剛到大涼州沒幾天，如何進得去呀？”
蘇辰笑道：“我是來學做生意的，來之前自然做了許多準備，就連進入天香樓的金冊子也早已備好。舅母放心，我一定将雪靈芝完封不動地帶回來，還您一個健康無損的舅父。”
“隻不過，”他忽的話音一轉，“我想請聞大夫與我一同前往。”
“我？為什麼？”聞非柳眉一挑。
她原本是想借助吳府的财力買下那雪靈芝，以吳老闆那輕微到極點的毒性，根本用不了多少，剩下的剛好可以拿去救三福……咳，大不了這次的診金她不收了。可這蘇辰非要自己跟着去，到底是何居心？
蘇辰道：“這藥材的事情，蘇某一竅不通，有聞大夫從旁協助，免得辦壞了差事，害了舅父。聞大夫，可願相助？”
聞非瞟了一眼蘇辰那張笑意洋溢的臉，轉頭又瞥見不遠處吳夫人雙眼中的祈求，不自在地眨巴了好幾下眼睛，“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