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坐落在大涼州最中央、最繁華的路段，是各國商旅歇息、應酬、交流的必到之處。在這個雕梁畫棟、豪華至極的“客棧”中，魚龍混雜，除了品類繁多的貨品，更能買到各路消息，至于東西好壞、消息真假，就全憑各人本事了。

聞非一踏入天香樓，就被夾雜着濃烈的異域香薰和食物香味的空氣給撲了一臉一身。

此時的天香樓内人頭攢動，有了這次拍賣的噱頭，專程來湊熱鬧的人便更多了，混雜着不同方言的交談聲不絕于耳，吵得聞非腦袋生疼。

她蹙着眉，将圍巾拉高擋住了自己下半張臉，雙手交叉沉默地跟在跑堂的身後。

蘇辰昂首闊步走在她的身側，看她這幅不耐的樣子有些好笑，問道：“聞大夫是第一次到天香樓來？”

聞非道：“以前也來過，人太多，東西也沒什麼特别的，就不來了。”

剛到大涼州的時候，她為了找一些稀有藥材或是器具，确實來過幾次傳聞中的天香樓。不過這裡的拍品大多是些金銀珠寶，于她無用，而真正的好東西更是難得，便不怎麼來了。

這次托了銀子的福，跑堂的将聞非和蘇辰帶到了二樓一處相對遠離人群但視野極佳的雅座。

聞非眯着眼睛向一層大廳中央望過去，隻見一個三人高的琉璃貼金大櫃立在正中央的高台上，被金線薄紗罩着，裡面用翡翠架子捧着一株“長得像顆冬菇”的東西。四周有八個配着胡刀的彪形大漢把守着，他們身上的煞氣仿佛有形的血手，阻攔着企圖湊上前的人。

聞非的目光在那些守衛和周邊熙攘的人群身上打了個轉，又回到了櫃子上。

雖然被薄紗擋着無法完全看清，看那物的形狀，的确是雪靈芝沒錯。

雪靈芝這種藥雖然稀少，但功效極其有限，隻能用于解火縷蟲的毒。對于常人熱衷的延年益壽、滋陰補陽之類的是一點作用都沒有。隻不過架不住總有人錢多沒處花，又或者說“稀少”本身就是價值，硬是将雪靈芝捧成了千金難求的“貴重”藥材。

忽的，一個盛滿熱茶的白瓷杯出現在聞非跟前。她扭頭一看，竟是蘇辰斟的茶。

他抿了一口自己手裡的茶，不過是天香樓招待普通客人的清茶，在他利落的動作之下竟有一種在優雅品茗的感覺。

“聞大夫，你不是本地人吧，之前是跟着胡商從西邊過來的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聽得聞非莫名其妙：“什麼？”

蘇辰的目光在聞非裹得嚴嚴實實的裝扮上打量了一圈，落在她唯一露出來的眼睛上。

“看你的瞳色，不像大晟人。”

聞非心頭一怔，飛快地垂下眼，随口說出那個習慣的回答：“我自小有眼疾，治好了便這樣了。”

蘇辰本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下方高聲談話的一桌人打斷了。

“這天香樓果然名不虛傳啊，這氣派、這裝潢，我來這趟可真是長見識了！”

“我聽說，那位張掌櫃的祖上就跟胡人有點親，而且還跟長史大人是拜把子兄弟，他這生意能不大嗎！”

“聽說天香樓今晚要閉門謝客，說是為了拍賣會做準備，實際上也不知道裡面的貴人們關起門來怎麼個尋歡作樂呢？”

“诶我說呢，方才我就看到有好些個侍衛打扮的人從偏門進來，個個都穿金戴銀、威風凜凜的。聽說今晚張掌櫃的要宴請長史大人和一位北陀來的……什麼富商，總之是來頭不小！”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别看那位大人出入看着輕簡，實際上他府裡有多奢華誰知道啊。”

“可我聽說新任刺史大人馬上就到了，這大涼州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變天了。”

“說這些作甚。來來來喝酒喝酒！”

這幾個人看着像是大涼州周邊的小商販，應該是特地來湊雪靈芝的熱鬧，幾個人的嗓門又亮又大，即便不認真聽他們的談話也能清清楚楚地落入聞非耳中。

他們口中稱的“長史大人”，正是大涼州現任長史，李隆。

要說這位長史大人，也算得上是一位奇人。

聽說他三歲通文，不及弱冠便中了秀才，後來更是成為京中要員的門下。他當年被指派到大涼州這個荒蕪偏遠、又魚龍混雜之地時，那些嫉妒他的同屆舉子們可是背地裡嘲弄了許久。

沒曾想，李隆上任後竟然在本地幫會、周邊各國商隊乃至王室貴族之間混得風生水起，可見是個頗有手段、黑白通吃的能人。

聞非既稱得上“怪醫”名号，過往自然也經曆過因為治療手法過于奇特，而被病患的親眷懷疑乃至告到官府的情況，跟這位李大人也碰過幾次面。

天香樓這個獨特的地位，要說跟李隆之間毫無關聯，應該沒人相信。

衆人聊得正起勁，一陣急促的敲鑼聲忽的響起，樓内衆人也紛紛安靜下來，看向高台上的那個身影。

天香樓的掌櫃姓張，名喚永路，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隻見他站在琉璃櫃旁，向着台下兩側接連作揖，舉手間他身上挂着的那一大堆金銀珠串叮當作響，襯得他那張大臉更是紅光滿面。

“諸位，諸位，歡迎來到天香樓。感謝各位客官對天香樓的關照。衆所周知，我大涼州盛産奇珍火傀草，不過也許各位不知道，其實還有一種名貴藥材與火傀草旗鼓相當，那便是我身後這株，雪靈芝！”

“今年恰逢鄙人知天命，又剛好得了這株上好的雪靈芝，特意拿出來與諸位共賞。若是有意者，亦可自行出價或協商……”

張永路嗓音未落，一個爽朗的男聲忽然從二樓雅座傳出來。

“我出十萬兩，黃金。”

四周安靜了一瞬，忽然吵嚷了起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聲音來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