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科雖長得英武,口條到底是不及行商多年的張永路,眼見說不過對方,他更是直接振臂抽刀,一副誰敢上前便要砍誰的神情。
他沉下來環顧四周,目光猶如信子沁滿毒液的蛇,下一瞬他竟忽的出現在李隆二人身後,不等衆人反應。一把抓住梁顯的衣領,徑直将人拎到了床前。
“你這是作甚!?速速放開梁司馬,否則别怪張某不客氣了!”張永路見此情景,也顧不得在李隆面前暴露什麼,一個響指調來了天香樓内暗藏的大批護衛。
原本不算狹小的卧房頓時間塞滿了人,還都是手持利刃、身材高大的武人,房内的空氣凝固得猶如實物。
戰科就像一頭聞到血腥氣反而更興奮的狼,原本抵在梁顯咽喉邊的刀往裡一緊,一道血痕乍現。
“你們的大夫要治療我家主人,好啊,若是治不好,這個人也别想活命!”
戰科自小受到的教導均将大晟描述為一個外表光鮮強大、實則道貌岸然的國度,此番他第一次親身來到大晟,便突逢此變故,更是将一切陰暗的想象都蓋在了天香樓内衆人身上。
梁顯的臉色蒼白至極,額角滿是冷汗,他隻覺得戰科箍着他的手臂跟鎖鍊一般,讓他喘不過氣,就連視線也模糊起來。
他費力地睜開眼,隻見到不遠處的李隆躲在衆多護衛和張永路身後,李隆臉上的神情梁顯熟悉得很——那是在暗中權衡和計算的表情。
他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戰科察覺到被自己挾持的這個人在動,誤以為他試圖掙紮甚至想出招暗算,手腕一旋,刀刃竟似要當場将人割喉示威。
張永路見狀,左手高高擡起,天香樓衆多護衛便聞風拔刀。雙方劍拔弩張,房中氣氛緊得宛若一張拉到極緻的大弓,任何一絲輕動便會弦斷人亡。
倏然間,聞非泠泠的聲音如寒風拂過房中每個頭腦過熱的人的心神。
“你家主人幼時是否中過霜華之毒?”
戰科一怔,厲聲問道:“你查過我們?”
張永路看看戰科,又看看聞非,不解問道:“霜華之毒,那是何物?”
聞非緩緩說道:“霜華之毒,乃北陀奇毒之首,中毒時的症狀已不可追,隻傳說若有人能僥幸中毒後又痊愈,體質血脈便會發生逆轉,可抵禦世間各種毒物。”
說着她轉過頭,直勾勾地盯着戰科滿是震驚的眼睛,繼續說道:“按理說你家主人不應該再受毒藥所困,所以你覺得是天香樓有人給他下了奇藥,害他至此,因而不相信這裡的人,才不肯讓府醫們醫治?”
戰科的臉色随着聞非的話變得又紅又紫,隻見他的鼻翼動了動,片刻後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聲“哼!”
聞非不以為意,慢悠悠地從袖中抽出兩根銀針,特意拿到戰科眼前晃了晃,然後她指尖一彈,兩根針應聲飛了出去,随後那位年輕富商的頸側和手腕上便突然多了兩抹銀光。
戰科隻愣了一瞬,随後便反應過來,随手将梁顯扔到地上,舉刀便要砍向聞非:“你對主人做了什麼!拿命來!”
聞非順着刀意迅速後仰,但任是她身姿輕巧,又如何能敵過戰科那殺氣如血水傾瀉而出的刀!霎時間,一陣微不可聞的金屬碰撞聲在聞非耳邊倏然響起,戰科手中的刀刃就要擦着她鼻尖而過之際,好似被一股強大的外力擋了一下,刀口外揚,削下了随着她後仰動作而掀起的一縷發絲。
聞非生生退了兩步才穩住身體,她蓦地心有所感,臉向着窗戶的方向側了側,卻是空無一物。
她眉頭輕蹙,低頭望去,定睛一看,腳邊的地闆上分明有東西在閃着微光。
聞非看着地面挑了挑眉。那是她落在藥房裡的銀針,此時已斷成了兩截,那微光落到她眼裡,好似在控訴自己“壯烈犧牲”的委屈。
戰科怒吼:“何人敢出此暗招,就不敢與我正面一戰嗎?”
天香樓的護衛中有眼力好的,手指着那富商的方向,高聲叫道:“诶你們看!”
戰科頓住,轉頭看過去,隻見他家主人的呼吸忽然變得極為急促,胸膛起伏得厲害,卻不等戰科沖到床邊便又平靜下來。在衆人眨眼的功夫,原本遍布他周身的紅痕如潮水般退去,隻留脖頸處還有些許腫脹。
張永路早已聽說過怪醫聞非手段驚人,但這還是第一次親眼所見,連連感歎道:“聞大夫果真妙手,堪稱神醫啊!”
其實此刻聞非内心也有幾分發虛。她剛剛所說的一切确有其事,隻是大部分人并不知曉,煉制霜華之毒的冰魄草長于北陀深山,最初與火傀草為共生,因此霜華之毒和火縷蟲的毒素實則同源,疊加到一起會引發雙倍毒效。
歸根結底是她先前看走眼,原本她帶來的白巾隻不過沾染了一點三福腿上的膿血,若是抹到常人皮膚上隻會引發類似中毒的症狀。沒料到眼前這位年輕商人竟中過霜華之毒,如今導緻雙毒混雜,雖不會真的危及性命,但引發的表征如此嚴重,到底是對身體有所傷損。
不過為了雪靈芝,還是勞煩你再忍忍吧——她默默在心裡給眼前這位倒黴蛋拱了拱手。
聞非将目光從銀針的“殘骸”收回,沖着戰科的刀上前一步,說道:“此時你就是尋遍整個大涼州,除了我,找不到第二個能救你家主人的大夫。要麼你就把你的刀收起來,下令讓你們在外頭那群礙事的護衛讓開,要麼你就在這裡等着給你家主人收屍吧。”
戰科握着刀的手一抖,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看向自己主人已經逐漸平和安穩的面容,嘴唇崩成了一根直線,猶豫再猶豫,最終還是退後了半步,也僅僅退了半步。
聞非沒有遲疑,一個箭步來到床前。為了避免再次看走眼,她花了比平時長一倍的時間搭脈,細細查看了那少年脖頸上殘餘的紅腫,還翻開他的眼皮和嘴唇将各處略有積血的黏膜檢查了個遍,直至确認沒有其他隐疾才放下心來,悄悄地松了口氣。
許是聞非檢查得太細緻、耗時太久,又或者是戰科握着刀死死盯着聞非的場景太過驚悚,張永路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聞大夫,可有結果了?這究竟是何種病症啊?”——最好是那人自帶的隐疾,可别怪在我天香樓的頭上。
聞非沒有搭理他,依舊維持着自己的節奏。等她終于完成查看,将方才差點引發“大戰”的兩根銀針悄悄踩在腳底下,才慢悠悠地說道:“不是什麼大事。”
張永路聞言,稍稍松口氣。他正想找回些場子,最好讓戰科等人嘗嘗大晟朝的國威,怎料聞非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