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顯然是被某個印章的一角不小心蹭了上去,卻偏偏避開了有筆畫可供辨認之處。
蘇辰仔細端詳着那一抹印痕,看上去不是官府專用的公文印泥,可這顔色極為鮮亮,也不像是等閑能在坊間買到的印泥。他将那頁紙湊近鼻尖聞了聞,竟還有一股奇異的草木香氣。
蘇辰正思索着,忽然聽到外室傳來一陣急促且笨重的腳步聲。
這暗室雖大,可供藏身的地方卻不多,匆忙間蘇辰将那頁有印痕的白紙扯下收進懷中,踩着方才紮進木櫃的毒箭騰空而起,雙手和雙腳分别撐着兩排架子,背部緊貼着天花闆,整個人懸在半空中。
他才将将穩住身體,暗室的門便開了。
來人正是張永路本人。
經過了昨夜的鬧劇,張永路夾在各路勢力中間,難受得緊,即便是從蘇辰的角度望下去,都能清晰地看見他滿臉的橫肉下幾乎難以抑制的狠厲。
張永路戴着一雙羊皮手套,邁着沉重的步子走近了暗室中央的博古架。隻見他伸手接連扭動了幾個擺放位置不同的珍寶,中央那尊水晶鑲金酒瓶倏然向前、向下挪動,一陣轟隆聲過後,露出了後方暗格裡的一個漆盒——通體雪白的雪靈芝正安坐其中。
蘇辰挑了挑眉,原來方才他偷酒“喝”的地方,就是存放雪靈芝的關鍵之處。
張永路屏着氣息上前,好似害怕雪靈芝的氣味一般,打開略略看了一眼,又快速地合上了蓋子。
蘇辰以為張永路拿了雪靈芝便要離開,卻發現他把漆盒放到一旁,摘下手套,又走到了後一排大櫃前——
距離他隻隔了一排書架。
蘇辰這一身蒼色勁裝此時倒是幫了大忙,他屏氣凝神,後背盡可能貼近天花闆,将整個人隐藏在書架之間的陰影中,隻留下一雙沉靜而銳利的眼睛。
對于來自上方的注視,張永路渾然不覺,隻顧着在水晶櫃前四處敲打、旋扭,層層機關鎖退散而去,這次安放其中的不是另一個精緻的寶盒,而是一本冊子。
張永路并未伸手去拿那本冊子,隻瞥了一眼它的所在,又将層層機關鎖了回去,随後開始往下爬。他臃腫的身軀在那架矮梯上艱難挪動着,卻在還有兩階就要到地面的時候突然停下,瞧着似乎是衣角被勾住了,他微微側過身,奮力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擺。
此時張永路的頭與蘇辰幾乎在一個高度,隻要他下梯子的過程裡稍稍轉過身、向斜後方微微擡頭,他的視線就能穿過書類的空隙直接落到蘇辰身上。
蘇辰垂下右臂,手指微動,那柄可以變換為短箭的匕首在他的袖中兀自散發着滲骨寒氣。他微微轉動了一下手腕,一聲微不可聞的咔哒聲在他的衣袖中響起,十數支鋒利無比的袖箭正對着張永路的額頭蓄勢待發。
“掌櫃的!掌櫃的!”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叫喊聲從門外傳來,驚得張永路差點從踩空。
聲音隔了兩道門傳入暗室後已經變得極為含糊,隻能依稀聽出是一名小厮在尋找自家掌櫃。
本還在彎着腰的張永路氣得滿臉通紅,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一把撤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梯子,捧起裝有雪靈芝的漆盒猶豫片刻,又将漆盒放回原處。
一番操作結束後,已經過去了兩盞茶的時間,門外的小厮急得團團轉,卻不敢再度催促。
張永路快步從暗室中出來,一低頭看見自己方才被木屑劃起毛的衣擺,愈發怒不可遏。
“喊什麼喊什麼?!樓裡如今住着好幾位貴人,你這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
那小厮戰戰兢兢地搓着手說:“是……是頂層右上房的那位貴人醒了,說餓了要用膳,可廚房已經接連送了十份不同的膳食上去了,又都被原封不動打了回來。趙管事實在是沒轍了,隻好來請示掌櫃的。”
張永路皺眉道:“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好。那位貴客明顯是在對我天香樓發脾氣,吩咐廚房不必吝啬食材,貴客說要什麼便做什麼。”
那小厮使勁眨了幾下眼睛:“可是,趙管事他說……”
張永路怒目圓瞪:“吃不吃是客人的事,可送不送就是天香樓懂不懂做生意的規矩,聽懂了沒有!?”
說罷他也不管小厮的反應,徑直往頂樓走去。
*
聞非在房中坐立不安,來回踱步,終于在又一次轉身時目光落到了牆角那束兀自開得極豔的紅花上。
“若是你有事尋我,便在窗台上放一支錦帶花。”
聞非盯着那花看了好一會,果斷起身,取了一支夾在窗柩上。
天香樓為了凸顯自身,外牆均是用不知從哪國購置來的特殊塗料繪制而成,在荒蕪的大漠中仿佛一片突然出現的豔麗花瓣。錦帶花的顔色雖豔,可襯在天香樓這紅牆之上,竟也不怎麼顯眼。
聞非将花插上後,覺得不夠,又轉身直接将一整束花都抱了過來。可沒等她将花都挪到窗外,這一大束紅豔豔的沙漠之花背後,倏然出現了一張俊朗的臉。
此時窗外忽的刮起一陣風,不似北風猛烈,倒是将聞非手中的錦帶花垂落了好幾朵,豔色花瓣零落,又被風卷起,撲到青年的蒼綠色錦衣上。
綠衣、紅花、美人,共交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