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才是第二回進聞非的房間,但蘇辰一來便已經熟門熟路地直奔茶案,舉起那還冒着熱氣的茶水便一飲而盡,速度之快,就連聞非倒水的手都還懸在空中沒收回去。
他飲盡了茶,若無其事地拎起聞非跟前的茶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才笑吟吟地問道:“說吧,喊我喊得這麼急,可是有什麼新發現?”
聞非無視他假意撓脖子的動作,轉身捧着個木托盤回到桌邊,指着上面的泥塊說道:“這一塊是我清晨在藥房中發現的,沾着土塊的藥材應該已經在藥房裡存放了超過五日;而這一塊是今天新鮮采摘送到天香樓的,你可能發現它們有什麼問題?”
蘇辰的眼眸幽深,審視的目光寸寸掃過面前的泥塊。聞非見對方一時沒有反應,便舉起燭火,沿着托盤周圍繞了一圈。
随着聞非的動作,原本平平無奇的兩塊泥竟好似突然活了過來,幽暗的藍紫色磷光追随者燭火的方向,争相從砂礫的下方舞動着。
蘇辰眼底閃過一抹冷光,問道:“這是何物?”
聞非放下蠟燭,“這兩塊土塊都是來自碧雲峰。你應該已經知道,火傀草、雪靈芝、還有昨夜毒傷那位貴人的火縷蟲,均出自碧雲峰。”
蘇辰略有不解:“碧雲峰我去過,跟其他長有草木的山林并無不同,可這藍紫色的磷光又是從何而來?”
“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在藥房中聞到了北陀秘藥的氣味麼?”見對方點頭,聞非輕歎一口氣道,“醫理我就不解釋了,總之我懷疑有人在碧雲峰上,尤其是火傀草生長的崖邊下了藥,目的是為了催動潛眠在土壤身處的火縷蟲。”
“能催動毒蟲的秘藥?”蘇辰沉吟片刻,從懷中抽出那頁帶着印痕的紙,遞給聞非:“這印泥上也有一股奇異的香氣,你看是否為同一種藥物?”
聞非将帶有印痕的一角靠近鼻下,少頃便搖了搖頭:“不是。”
蘇辰沒來得及追問,她又補充道:“雖然不完全是同一種,但在原料藥方上應有很大的重疊。”
蘇辰雖不懂醫理,可也明白輕重,隻是眼下諸多線索紛亂如麻:“若隻是貪财牟利也就罷了,如今又牽扯進來一位北陀王子,這事情恐怕難辦了。”
“北陀……王子?昨夜那位貴人是北陀王子?”
聞非臉色一白,口中喃喃道:“北陀……火縷蟲……難道是……”
蘇辰看她神色不對,關切地問道:“你怎麼了?可是想到什麼了?”
聞非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你可曾聽說過,二十年前大涼州曾經發生過一起嚴重的火縷蟲案?”
“火縷蟲雖與火傀草共生,但一般會長期潛藏在地底,隻有周圍環境符合條件才會爬出地面進行覓食和繁衍,這個過程可能會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之久。”
聞非咬了咬牙,盯着那搖晃的燭火,悠悠說道:“二十年前,碧雲峰一帶爆發了一次嚴重的火縷蟲災,短時間内便波及了一大批采藥人。此毒還有輕微的傳染性,接觸到中毒人的傷口或血液後便會周身皮肉腫脹,雖不緻命,卻也十分痛苦。”
蘇辰劍眉輕蹙:“跟昨夜的那位北陀殿下一般?”
聞非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若無解藥,火縷蟲毒從中毒到身亡隻需十日,且中毒之人死前要經受極度的痛苦折磨。你可知道大涼州内有多少人、尤其是青壯年的男子采藥為生?”
蘇辰敲了敲手中的茶杯:“但你說的這些,與如今的情勢有何關聯?”
聞非捏了捏那沾有印痕的紙:“其實這個氣味,我還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
“誰?”
“大涼州司馬,梁顯。那晚在大涼州獄中……”聞非說着挖了蘇辰一眼,後者則好整以暇地撇撇嘴,“梁顯來請我去給那位貴人診治,他靠近我之時我便在他身上聞到一股奇異的草藥香。當時我沒想起來是什麼,如今跟這印泥的氣味一比照,我可以确定這就是同一種草藥。”
蘇辰眼底幽光一閃:“梁顯?此人本就是李隆的門客,後又官居司馬,是李隆的左膀右臂,若這秘藥之事真的與梁顯有關……隻是本州公廨之人謀劃毒害本州百姓,到底意欲何為?”
聞非并未接話,自顧自道:“當年蟲害爆發後,大涼州死傷無數,甚至經由藥鋪和軍醫将毒素傳入軍營之中,再然後……”
再然後,便是以北陀、晨星等國為首的西域諸國部落聯手侵占大涼州,一時間死傷無數、哀鴻遍野。
聞非并未盡言,蘇辰卻懂了。
這場惡戰發生時他還不過三歲,相關的信息都是他長大後從書中看到的。當年蟲害後的大涼州,慘烈程度絲毫不亞于被洪水幹旱席卷後的中州,再加上敵國犯境、流寇作亂,轉眼間便将這顆大漠中的明珠變成一座人間地獄。如今若有賊人意圖重現當年的慘案——
蘇辰敲了敲手中的茶杯:“現在我們手裡既無人證,也無物證,連秘藥的來源和下藥之處都不清楚。為今之計,應該先查清楚李隆和梁顯等人的最近的行蹤,然後……”
聞非卻好似再也維持不住那副淡漠的姿态,蹭得站起來:“你到底聽明白我的話沒有?我不管你到大涼州有何目的,我也不在乎州府那群貪官或者好官是何下場,我現在連外面有多少采藥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都不知道,可我不能這麼看着這些百姓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