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朝設有宵禁,無令深夜出沒者,巡邏的差役可以在空弦示警無果後、直接射殺。因而随着金烏西沉,這片廣袤土地便會從人聲鼎沸變得萬籁俱寂。
隻有一個地方例外,便是這座彙聚了各國商隊和能人異士的西北小城——大涼州。
當今聖上景熙帝登基之初,大涼州剛結束一場災難和戰火的洗禮,聖上意識到了邊境互市的重要性,為了盡快恢複民生,因而下令特許大涼州不設宵禁,開放夜市,隻要是登記在案,無論是商戶小販還是過路的外邦商隊,均可徹夜經營。
夜晚的大涼州,失去了帶來溫暖的豔陽,淩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卻卻絲毫影響不到燈火通明的夜市。
濃郁醇正的酒香伴着蒸汽在一間間酒肆上空氤氲四散,西域商隊帶來的各式寶石與搖晃的燭光交相呼應,美豔的胡姬頭戴花冠、身披绫羅,好似不知寒冷般作鼓上舞,雜耍藝人含進一大口烈酒,朝着手中的火把猛地噴去,炸出的熊熊烈焰交織着旁邊燒烤檔源源不斷的肉香,滋養着這顆大漠上的明珠。
蘇辰饒有興緻地四處張望:“我大晟朝曆朝曆代均以禮治國,沒想到天下竟還有如此熱鬧的地方,真是壯哉!”
聞非沒有搭話。
蘇辰好似已經習慣了聞非的沉默,沉黑的眼眸中映着琳琅滿目的夜市風光,自顧自地說:“诶聞大夫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大涼州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你也不給我推薦推薦……聞大夫?聞……”
許是身邊人已經沉默了太久,蘇辰終于覺得有點不對勁,低頭一看,隻見聞非臉色煞白,雙目緊閉,手指死死拽着蘇辰的衣襟,指尖被北風吹得通紅,可指關節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着白。
聞非現在滿腦子都是悔恨,她到底為什麼要答應大半夜的跟蘇辰一同去找人???
蘇辰本打算獨自前往,可她思來想去,無論如何都無法對病患坐視不管。問題是她雖懂一些拳腳功夫,但要在不被察覺的前提下出入天香樓簡直難于登天。
怎知蘇辰挑着眉上下掃視了她一圈,長臂一伸,像拎小雞子一般将聞非箍在懷中,便從窗戶跳了出去。
聞非還未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已經被蘇辰帶到了天香樓旁邊一處三層商鋪的樓頂,他腳步一點,便開始在一間間屋舍頂間飛躍。
霎時間,聞非感覺一陣眩暈籠罩了自己,喉間湧起一股腥甜,夜市的朝天熱火此刻到了她眼裡便隻剩下駭人的鬼火,在胃部也開始造反之前,她憑着最後的理智緊緊閉上眼睛,一口銀牙幾乎要被咬碎。
好一個“夜遊”,你也沒說是這麼個遊法啊喂!
聞非發誓,要是再給她一次機會……算了,她還是會出來的。
蘇辰半是關切半是調笑道:“聞大夫怎麼不說話,難道從未體驗過這夜市繁華?”
聞非實在是說不出話,她感覺耳邊呼嘯而過的寒風忽的換了向,應是蘇辰跳到了更高處,她眉心緊蹙,下意識将臉往蘇辰懷裡埋了埋。
蘇辰覺得兩個大男人貼得如此緊實屬怪異,可又覺得調笑聞非這種假正經的人實在好玩,于是故意湊近對方耳邊輕聲道:“聞大夫,你這個樣子,難不成是畏高?”
男人滾燙的呼吸包裹着慵懶低沉的聲音撲到聞非耳邊,她頓時覺得一陣寒顫從脖頸瞬間蔓延到腰間,又被一條堅實的胳膊攔了個徹底,她難受得厲害,費力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就你這麼肆意妄為的,若是在盛都,現在已經變成金吾衛弓箭手下的一隻刺猬了!”
“聞大夫好像對盛都很熟悉?”
聞非聞言一愣,睜開了眼,又被飛速掠過的景象吓得立刻閉上:“我一個江湖遊醫,去過大晟都城有何奇怪的。”
蘇辰用審視的目光看着緊閉雙眼的聞非,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戲谑:“真是可惜,我還想着聞大夫若是沒去過盛都,我就能以盡地主之誼的名義,邀請你去小住一番。”
聞非已經說不出話了,拽着蘇辰的手指僵硬地蜷了蜷。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再次聽見蘇辰在自己耳邊問道:“聞大夫,你很冷嗎?”
聞非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尚可忍受。”
蘇辰低聲笑了,胸腔裡的震動透過緊實的肌肉傳到聞非掌心:“可是你要是不太冷的話,怎麼我們都到了,你還抓着我不肯撒手?”
聞非猛地睜開眼,發現方才令人目眩的景象早已消散,腳下是堅實的大地。她轉過頭,卻撞上了蘇辰近在咫尺的笑臉,驚得她猛地從對方身上跳了下去。
她臉上泛起的紅暈隐匿在黑暗之中,隻希望北風呼嘯,帶走她耳朵上的溫度。
冷靜下來的聞非打量起周遭環境,此時他們二人正站在一處低矮的籬笆院牆前,不遠處的平房中掌着燈,卻沒有走動的人影。蘇辰大步上前敲了敲門,果不其然無人應答。
二人對視一瞬,撞門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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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裝潢擺設與大涼州一般的民居大同小異,隻是沒有婦人生活的痕迹。想必父子二人都是勤勉精幹之人,因而屋内擺設雖有些簡陋,卻十分整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