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一手摟着聞非,另一隻手拎着張永路的腰帶,再次飛躍在屋舍頂間。
他低頭朝懷中的人望去,發現聞非這次竟沒有閉眼,笑問道:“我就說一回生兩回熟,聞大夫這回不害怕了?”
聞非抓着蘇辰衣襟的指節依舊用力到發白,隻是強撐着沒有閉眼,比起對高度的恐懼而言,如今她正強迫自己的腦子去思考點更重要的事情。
二十年前那場蟲禍後,聖上下令徹查重獲根源,很快便發現了北陀王室與秘藥在其中的牽連,聖上勃然大怒,從此北陀藥商們與大晟的商貿往來中隻能出現原本的藥材,不得買賣或互贈任何藥劑或是丹丸。
北陀秘藥這種朝廷明令禁止之物,可以順利通過邊境層層關卡,一路上毫無意外地來到下洲腹地,若無當地長官從中協助,絕無可能做到。
張永路作為溝通大晟與外域番邦、黑白兩道的中介,頂多是個買賣渠道,可要将這玩意原封不動從北陀運入大涼州,還能大範圍調動人手到碧雲峰上下毒,真正的罪魁禍首另有其人。
聞非輕聲道:“還差兩個人。”
蘇辰聞言一怔,大笑道:“莫急,快到了,包讓你玩個夠。”
*
眼瞧着大事在即,盡管已安排好一切,可梁顯在家裡總感覺沒由來的惶惶不安。到了半夜,他實在覺得悶得慌,便打開窗想透透氣,怎知窗縫方一打開,一個白色的物體卻從外飛了進來,直直打到他臉上。
梁顯吓得向後退了好幾步,定睛往地上一看。
竟是半株雪靈芝!
梁顯大驚失色,一腳将那雪靈芝踹得遠遠的,扯過衣袖使勁擦自己方才被打到的地方,完了還覺得不夠,端起茶壺沖洗起來。
他用力之猛,仿佛要将自己的臉皮搓下一塊來,再加上滾燙的茶水,瞬間半張臉就變得通紅。
洗到一半,梁顯忽的又聽到外頭有什麼東西落地,他又驚又疑,猶豫幾次還是打開房門向外走去。
此時已将近醜時,梁宅唯一的管事早已歇息,這院子裡除了梁顯本人以外,空無一人。
他且走且停,終于在院子中間的空地發現一本冊子,拾起來打開一看,竟是一枚鮮紅的印章。
怎麼……張永路那厮竟敢偷蓋他的私印?
梁顯大怒,又翻過一頁,這回是他十分熟悉的筆迹,可上面記着的竟全都是這些年他利用天香樓做的各種勾當。他吓得手一抖,冊子直直掉落在地,他怔怔地順着望過去,在冊子旁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那是張永路的金扳指。
他回過神,飛快撿起冊子就要拿去燒掉,可再次翻開才發現,這冊子後面全是白紙,唯有的前兩頁顯然是從另一個冊子上撕下來的。
“誰?!是誰在裝神弄鬼!”梁顯大驚失色,對着夜空怒吼道,可回應他的隻有刺骨寒風。
下一瞬,他忽的感覺自己的脖子上傳來兩道細細密密的刺痛,随後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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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掌管大涼州十餘年間,朝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刺史之位竟一直空缺,因而這座州府公廨的實際話事人理所當然成了長史李隆。
如今新任刺史已上任,雖溫鹿鳴并未要求李隆搬離,可他自己卻頓時感覺如芒在背。
昨夜不知為何,他依稀聽到公廨中吵鬧一片,派人去打聽,卻隻得到一句:“刺史大人吩咐,李長史公務辛勞,一些瑣事他會自行處理。”他又如往常一般向給梁顯傳遞消息,可不知為何,一直無人回應。
他坐立不安,獨自在房中來回踱步,卻沒發現身後桌上的茶杯水面忽的出現了一絲漣漪。
李隆越想越急,愈發覺得口幹舌燥,捧起茶水便一飲而盡,可杯子還未放回去,他便感覺自己的皮膚下方仿佛另有活物,四處遊蕩沖撞,好似下一瞬就要沖破他的皮囊。
以脖子為起點,連成一片的紅疹飛速蔓延至他的全身,所到之處皮肉翻飛,血水從一個個毛孔中滲出,幾息之内就将李隆從那個文質彬彬的一州長史,變成一個痛得滿地打滾的血人。
“啊!好痛!這是什麼?!”
李隆滿頭冷汗,微鹹的汗液碰到脖子上的紅腫裂口便是錐心的痛,可他此時已顧不得這些,費力往房門方向挪動着,在那張華貴的虎皮地毯上擦出了一片血痕。
“……來……來人啊!快去叫大夫……!”
可沒等他血淋淋的手碰到房門,那門卻自己從外打開了。
聞非歪着頭站在門前,打量了他一會,笑道:“長史大人,别來無恙啊。”
李隆此時根本無法思考聞非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隻用看見救星的眼神望着她,哀求道:“聞大夫!救救我聞大夫!”
他原以為自己需要多番懇求聞非才會出手,沒想到對方竟輕笑一聲,“好啊。”
隻見聞非直直從李隆身上跨入房中,倒了一杯茶,回來掐着他的牙關灌了下去,确保茶水一滴不落都被喝下去後,又在他額邊幾處穴位紮了針。
幾乎是轉瞬之間,李隆身上僅剩的紅腫便全部消失不見。
他仰躺在地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将那塊虎皮弄得一塌糊塗。緩了好一會,李隆終于反應過來,氣若遊絲地問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誰放你進來的?”
聞非冷哼一聲道:“我以為李長史會先問,你身上的紅疹是怎麼回事呢?”
李隆聞言頓時瞪大雙眼,零碎的記憶和推測瞬間在他腦中織成了一個可怕的猜想,“我……不對!你剛剛給我喝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