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鹿鳴溫聲問道:“聞大夫乃杏林聖手,為何要屈居大涼州這樣的偏遠小城,到盛都去豈非更好?”
堂堂刺史大人竟會關心一個江湖大夫的前程,聞非有些訝異,聳聳肩道:“盛都除了達官貴人多了一點,也沒什麼特别的。這人啊,無論有多大富大貴,或是貧窮卑賤,也不過是一副軀殼,隻要是傷了病了,都是一樣的惶恐和虛弱。生命無分貴賤,我們做大夫的,在哪都一樣。”
溫鹿鳴道:“聞大夫年紀輕輕,沒想到見事竟如此豁達。上回在州府之時,你攔下我索要雪靈芝,想必也是為了百姓着想,大涼州能有聞大夫這樣的神醫坐鎮,實乃幸事。”
聞非沒想到對方竟會主動提及雪靈芝的事情,有些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溫鹿鳴那張清隽的臉,如夢初醒般,恢複成了“聞怪醫”一貫的模樣,冷聲道:“溫刺史是想問,北陀秘藥與我是否有關?”
她這話問得直白且不客氣,可被問之人還是那副溫潤的神情,溫鹿鳴輕笑一聲道:“聞大夫在大涼州這幾年來的事迹,百姓人人耳熟能詳。隻是像你這般年輕的醫者,竟能在那樣短的時間鎖定毒源并調制出解藥,就連那位北陀少狼主都對你另眼相看。聞大夫别見笑,溫某雖不懂醫理,可此事着實不同尋常,引人深思。”
聞非把目光轉回火堆,冷然道:“北陀人善毒,此事但凡是學醫者應該都知道。更何況大涼州每日往來的北陀商隊衆多,身上帶的藥材和香料數不勝數,就算是從未聽說過秘藥的大夫,把那藥拿給他們問幾下,保不齊都能把配方說個□□成。我一個江湖遊醫,隻是見過的奇人奇藥多了些而已,溫刺史多慮了。”
溫鹿鳴輕笑一聲,道:“聞大夫所言倒也算在理。方才聽你說曾是江湖遊醫,不知聞大夫師從何人,竟能教出如此聖手?”
“一個瘋老道而已,早年就自己逍遙快活去了,如今還是否在人世還不一定呢。”
溫鹿鳴聞言,忽的轉過身對着聞非作了一揖:“聞大夫為大涼州百姓制藥解毒,勞苦功高,溫某身為本州刺史,在此謝過聞大夫。”
可不等聞非反應,他又正色道:“隻是那日在天香樓,我觀聞大夫施針用藥,手法奇異,不像尋常醫家。還有那幾個犯人身上的……那般跳脫法度之事,望聞大夫以後還是莫要再為。”
聞非将兩個烤得流油的地瓜撈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焦土,不管不顧地往溫鹿鳴手裡塞了一個,将他那身白衣蹭出了一片黑影。
她的唇角浮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為救人命,若有下次,我依舊會這麼幹。不過溫刺史請放心,我會盡量不被你捉住。”
說完,聞非一邊冒着被燙出水泡的危險将地瓜全塞進嘴裡,一邊起身向山下走去。
溫鹿鳴怔怔地看了看手裡散發着甜膩氣味的地瓜,擡眼看向不遠處那抹清瘦的身影,失笑地搖搖頭。
月光灑在山間小路上,拖出了兩道一前一後的身影。聞非心裡憋着氣,走得極快,可才走到樹林邊緣,便看到了王良舉着火把在軍營入口邊上等着。她目光微閃,想起自己跑到後山生火的事情肯定早就被謝辰陽知道了,滿腔怒火頓時化成了兩隻通紅的耳垂。
王良聽見腳步聲,高高舉起手裡的火把,高興道:“聞大夫,诶,還有溫刺史,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聞非抿了抿唇,加快了步伐,一心想撇下溫鹿鳴和王良,自己先躲回營中。可她才剛走到軍營邊上,哨塔上的警鐘倏然響起,三短一長的鐘聲轟鳴着劃破夜空。
“三裡外有人正在靠近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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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貴神速,尤其是在夜幕降臨之後,人困馬乏,最是防禦薄弱之時,若危險來臨的時候未能及時反應,動辄便是一場流血漂橹。哨塔上徹夜警惕的哨兵正是這頭名為軍隊的巨獸在夜間留下的一隻眼睛,而或長或短的鐘聲則能在最短時間内喚醒整個軍營,并将第一手消息傳達至每一位将士。
盡管聞非聽不懂這鐘聲節奏的含義,可她轉頭看到王良那霎時間變換的神色,多少也明白了幾分。
而方才一直跟在不遠處的溫鹿鳴雖不是軍旅之人,但到底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更是一下子便知曉發生了什麼。
三人未再言語,快步回到鎮北營。他們剛剛踏進去沒幾步,一名斥候迅跑至三人跟前,草草對溫鹿鳴行了禮,便轉身對着聞非說道:“聞大夫,都督請您立刻過去軍醫處,有要事相商。”
聞非一怔,心想難道這便是謝辰陽請她過來的緣由,不容有二,跟着那斥候快步流星走到軍醫處。此時軍醫處所在的軍帳外圍着一圈衛兵,帳門也不似白天那般敞開半邊,關得嚴嚴實實,隻能從被風掀起的縫隙間看到裡頭人影綽綽。
她一踏進去,便看到消失一天的謝辰陽與幾位醫官已齊齊站在裡面,幾個男人高大的身影将最裡側一張病床遮擋得嚴嚴實實。她來不及開口問什麼情況,便聞到了一股十分怪異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