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陽聞言,從書案上的一疊文書裡抽出了一份,遞了過去。
“聞大夫可還記得,那北陀秘藥?”
聞非低頭看了一眼那文書,竟是梁顯先前的供詞,上面記載了他聯系并獲取秘藥的過程。更關鍵的是,梁顯并非直接接觸煉藥的人,而是中間轉手數次,最後經由在寒州的一個小村子交到他手中。
這寒州聞非也略有耳聞,是大晟最靠近北陀的一座小城,甚至比大涼州還要偏遠荒涼。唯一特殊之處,便是制作北陀秘藥的藥引,正是産自寒州。
謝辰陽觀聞非神色自然,便明白聞非對寒州的關竅并非一無所知,“實不相瞞,我到大涼州除了奉命駐守鎮北營,還有一道任務,要尋找一位失蹤多年的貴人。前不久我剛得到消息,稱那位貴人曾出現在寒州城。”
聞非問道:“你找我來,是想要我同往,替你們避毒?雖說北陀人善毒,可你們要隻是去尋人,他們也不會追着你下毒啊。”
除非,此趟還有别的目的。
謝辰陽輕笑道:“這便不勞煩聞大夫關心了,等到了北陀,若是真到了迫不得已之時,我會送聞大夫離開,絕不會危及你,事後更會重金酬謝。”
都到了北陀人手裡了那還輪得到你說危不危及的?聞非滿心都是抗拒,“若我說我不去呢?”
怎知謝辰陽聞言,又從那疊文書裡抽出了一張。聞非定睛一看,是她的籍契。
謝辰陽臉上又是熟悉的戲谑的笑:“聞大夫雖長了一張大晟人的臉,卻有一雙胡人的眼睛。可我查了你的籍契,祖上三代分明都是地道的農戶。如今聞大夫修得杏林妙手,真是祖上有光啊。”
……這人是在詐她,偏生她心裡還真的有鬼。
當年她用五歲的身體逃跑,自是什麼證明身份的文書都沒有。也不知道瘋老道後來使了什麼手段,但總歸是給她捏了一個身份,否則她如今也沒法登記行醫。
以謝辰陽的身份權勢,要查出籍契上的問題不是難事,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可倘若把瘋老道牽扯進去就不好了。
聞非内心對謝辰陽的印象又差了好幾分:我剛剛幫你救了人,回頭就來威脅我,果然鎮北軍上上下下的,沒一個好人!
謝辰陽見聞非不說話,臉色卻冷得跟碧雲峰頂凍硬的石頭一般,輕笑道:“此事事關重大,恕我不能告知詳情。雖身為大晟子民,理應為國盡忠,但此事的确危險,若聞大夫真的不願,我也不會強求……”
他話音未落,聞非便打斷他:“去就去,隻不過我可否提個條件?”
謝辰陽一怔:“什麼條件?”
聞非将手裡的文書丢回去,“若是在過程裡遇到像雪靈芝這樣的事情,請謝都督作保,東西最後要到我手上。并且此事過後你我兩清,請謝都督乃至鎮北營都勿要再打擾我,可否?”
她還想在這世上再苟活幾十年呢,若是記憶無誤,兩年内北境必會發生一場大戰,她得想辦法在此之前找到新的落腳點。
至于謝辰陽的死活……聞非又瞥了一眼他那單薄但十分紅潤的嘴唇,再說吧。
謝辰陽原以為是什麼厲害的條件,沒想到聞非竟隻想要這個,他想了想,點頭道:“一言為定。”
“明日辰時,城外天門關見。”謝辰陽後退一步,對着聞非作了一揖,“謝某在此,先謝過聞大夫。”
聞非何曾見過謝辰陽這副恭謹的樣子,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她皺着眉點點頭,轉身出了營帳。
*
既然要出遠門,自然是要做些準備的。
雖說此去目的地是寒州,可聞非和謝辰陽心裡都明白,恐怕少不了與北陀打交道。
聞非雖沒去過寒州,可她去過北陀——那個人人善毒、空氣裡不是香料就是毒藥的國度。
那時她這副身體才不到十歲,剛開始上手給人看診,瘋老道帶着她走水路一路北上,最後停在了一處三面環海、叢林密布的地方。
正是在那裡,聞非第一次意識到,藥亦是毒,毒亦是藥。
北陀這個地方,太過高深莫測,想想就讓人覺得渾身難受。
聞非再次一頭紮進了她的小藥室,在一排排櫃子間挑挑揀揀,将各種清毒止血的藥都拿了些,不一會她的藥囊便變得鼓鼓囊囊的。
她打開了暗格,将瘋老道的手卷和信都放了回去,正要關上門,卻一閃念,從暗格裡取出了另一個大漆木盒。
聞非垂眸看着盒中的東西,眼神裡均是回憶和眷戀。
那是一套飛柳刃,一共十把,由精鋼錘煉而成,形态各異卻都流暢至極,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這是瘋老道收她為徒後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也是聞非第一次知道,刀刃劃破皮肉不僅可以取人性命,也可以救人于水火。
她将飛柳刃包在牛皮套中,與瘋老道的錦囊一起,塞進了行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