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辰陽自問也算見多識廣,可這種一般隻有死人才會用的奇形怪狀的東西,如今被兩個身着白衣的大活人捧着,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大群形容枯槁、面無表情的人,實在是詭異至極。
這地道越走,便越發陡峭,原本腳底堅實的泥地變成了更為堅固的石磚,原本光秃秃的石壁上出現了連綿至遠處的壁畫,線條飄逸,畫工決絕,色彩明豔卻有不少斑駁脫落的部分,若非當初繪制時便用料不嚴,便是後續有人為破壞。
衆人拐過一處彎道便行至一處高台,謝辰陽這才發現他們正身處一座地宮上方,距離他腳底下約莫三丈深處有一座寬闊的石台,上方擺着一個碩大的煉丹爐,丹爐下方的火焰燒得正旺。
謝辰陽本還在思索着這封閉的地宮中如何能有明火,甬道兩側的壁畫卻從平和大氣的仙界奇觀,變成了鬼魅陰森的妖魔伏誅,他忽的靈光一閃。
這是一座陵墓。
昏暗的甬道,牆上的壁畫均是墓穴裝飾,那詭異兇獸形狀的燈,本當是明器,卻不知為何被朱左和朱右直接拿來用了。還有底下深處那座放着煉丹爐的石台,原本應當是安放棺椁之所。
如此這周遭不合常理之處便都能說通了。
從這地宮的規制來看,應當是一座地位不低的王公貴族所有。然而謝辰陽這一路走來,根本看不到棺椁和其他陪葬明器的痕迹,更别說陵墓主人的信息。
謝辰陽從高台向下望去,隻見下方的石台邊上圍了不少人,與他身旁的這群同樣男女老少皆有,另外還有四名同朱左和朱右打扮相當的人,其中兩個白衣人分别立在丹爐左右兩側,正在向人群分發着什麼。
地宮中的光線實在太過昏暗,借助丹爐旁的一絲火光,謝辰陽隻能勉強辨認出,那是一些灰褐色的、形似丹藥的東西。
下方的人沉默着接了丹藥便放入口中,跟着前方的白衣人走到一旁,然後随後下一個人依次上前,每個人都面無表情,動作一緻,吞咽的聲音和拖沓的腳步聲回蕩在地宮上方,簡直比喪鐘還要詭異可怖。
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也同前人一般吞食了藥丸,可沒等他走到本該的位置,卻忽的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原本蒼白的臉漲得通紅,喉管中滿是氣流阻塞的嘶啞聲音,下一瞬那老者膝蓋一彎,便倒地不起,一股又一股鮮血從他的眼、口、鼻,甚至是耳道中流出,很快便在他身下彙集成一攤血水。
身旁分明剛剛死了個人,可那老者周圍所有人都仿佛看不見一般,呆滞地重複着上前、吃藥、走開的步驟,直至又出現下一個倒地不起的人。
眼看着倒了四五個人,有些阻礙到隊伍的正常前行了,原本分散在地宮兩端的兩個白衣人大步上前,像拎沙袋一般一手一個地将那幾個人扛了起來,頭朝下、腳朝上架在丹爐兩側的架子上,再用一柄通體漆黑的匕首在那些人的脖頸處劃開一道大口子。隻見滾滾鮮血沿着木架子下方的凹槽,沿着石台四周的小道流入丹爐下方,一時間那丹爐中的火焰竟變成了鬼魅奪目的蒼綠色。
謝辰陽的眉心緊蹙,牙關緊咬,若不是地宮内燈火昏暗,幾乎都要藏不住他周身的戾氣。
……這便是大批失蹤人口的去向。
越靠近丹爐,開山花的氣息便愈發濃郁,可那股萦繞不散的腥氣也更加難捱。
按常理而言,此等王族陵墓在建造時不僅會用特制的金磚,建成後更要以水銀、錫水灌入磚縫之間封閉墓室,隻要沒有盜墓賊打擾,墓穴應當會一直維持着密不透風的密室狀态。
可石台上的丹爐還燒得正旺,再加上此時的地宮中少說也有四五十人,謝辰陽雖說被這花香和腥氣熏得難受,但總歸呼吸無礙,說明此處必定留有通風口。
謝辰陽看着一路過來這甬道的布局,還有地宮各個角落四散的鎮墓獸指向,分明是按某種天幹地支的規律被有意排列而成的。
他雖出身大儒世家,可比起經史子集,他從小便更愛翻看那些個雜書。他忽的想起幼時從祖父書房中翻出來的一本破舊不已的北陀風土志,裡面記載北陀人不僅善藥,更善巫蠱之術,北陀王在某種程度上可稱作北陀族人的大祭司,就連他們的王族陵墓也是遵循陣法迷宮而建。
既是陣法,必有破解之道。
謝辰陽眼看着自己所在的隊伍馬上就要走到地宮中心,再不走恐怕就難以脫身了。
此時隊伍前方的朱左和朱右忽的在岔口各自轉身,進入了不同的甬道,簡直天助他也!他迅速從懷兜中摸出了一袋聞非給的藥粉,瞅準了方向猛地一撒,空氣中原本的北陀秘藥氣味霎時間被一股略微辛辣的草藥香覆蓋,一時間原本迷離但有序的衆人腳步一滞,狹窄的甬道之中頓時陷入混亂。
趁着衆人迷眼咳嗽之際,謝辰陽身形一閃,如同一簇電光般飛快地朝生門的方向逃去。
謝辰陽飛快地在甬道中遊走,聽着身後不住傳來的人群的騷亂聲,不禁在心中無奈一笑:幸好小時候沒有乖乖聽祖父的話,不然此時被劃開喉嚨,倒挂在架子上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他走的這條生門甬道應當是某個盜墓賊的傑作,甬道雖窄小,卻打得十分有技巧,剛好卡在主墓室的三角位,恐怕再偏一點點這整座陵墓便會坍塌成一片碎石。
這座陵墓依山而建,内部地勢複雜,且不知遊魚舫霸占後對原本的陣法做了什麼改造,再加上地宮裡的人們均被藥物所控,謝辰陽即便将那幾個白衣人格殺當場,恐怕也難以一下子将受害者全部帶出。
這遊魚舫竟敢在大晟境内作出此等擄人煉藥的喪盡天良的事,寒州府這麼多年毫無作為,實在是豈有此理!
也不知是太過生氣還是秘藥所緻,謝辰陽感覺身體中有一團火遊走周身,卻被地宮中無處不在的陰寒牢牢所在皮膚之下,熱意無法散出,逼得他連腳步都快了幾分。
他的步程極快,遠遠地将地宮中的那些白衣人甩在身後,可越往裡走,目之所及卻越是疑窦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