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非快步走入房内,身後的曹老夫人亦步亦趨,雖說老人家方才受了傷,腳步卻依舊輕如踏雪,可見功力深厚。
聞非心焦,不想再浪費唇舌時間,一進門就非常自覺地松開了自己的衣襟,“要怎麼驗,趕緊的,我好去看曹少夫人……”
話音未落,她忽然感覺身後出現了一股不同于曹老夫人的、霜雪般的氣息悄然靠近,聞非猛地回頭,果然對上了那白衣女郎的雙眸。
那白衣女郎身姿極輕,更是因為毫無殺意,直至貼近聞非跟前才被她察覺。聞非的眼神中滿是警惕,下意識退了半步,卻發下自己的手腕已被握在了白衣女郎的手中。
仿佛隻過了一瞬,那帶着霜雪溫度的手指已然撤走,聞非擡眸望去,方才還站在跟前的白衣女郎不知何時已退到在不遠處的紫檀木椅落座,素手朝裡屋一指。
“請吧。”
聞非伫立原地未動,上下打量着白衣女郎和她身側扶着木椅背才堪堪站定的曹老夫人。
憑借脈象判斷男女本不是什麼高深學問,稍微有點功力的郎中都可以做到,可出現在這個号稱從未有人行醫用藥的曹禾村就顯得詭異起來。
觀那一老一少、一站一坐的兩個身影,聞非心中逐漸浮現了一個猜想。
然而此刻不是驗證猜想的好時機,聞非放下袖口,轉身朝裡屋奔去。
此時裡屋的情況簡直可以用驚悚形容。
一眼望過去,從床上,到床側的地上,再到旁邊的水盆和帕子全都被鮮血覆蓋,大部分女使和婆子都被這駭人的場景吓得跑了出去,床側隻剩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穩婆。
那穩婆看到聞非忽然闖入,正要發怒,轉頭卻瞥見了外頭曹老夫人冰冷的眼神,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一個年輕女子躺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周身皮膚由于失血過多變得蒼白如紙,雙頰瘦削内陷,與錦被下高聳的腹部形成鮮明對比,她幹裂的嘴唇輕微翁合,仿佛在呢喃着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聞非眉頭緊鎖,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手搭着脈,另一手快速檢查少夫人周身皮膚,果不其然在脖頸和手臂内側發現了許多黑紫色的蛛網狀血痕,正是中毒血瘀的特征。
聞非用手沾了一點染到床單上的血,放到鼻尖下聞了聞,腐臭血腥之下隐約帶了一股甜膩的花香。她的喉嚨顫了顫,目光終于落到了少夫人高聳的腹部,随後伸手抓住了錦被一角,一把将整張被子掀翻在地。
許是曹少夫人已卧病在床多時,身上隻穿了意見單薄的裡衣,此時早已被鮮血浸透,穩婆們為了接生方便替她寬了亵褲,露出了兩條皮包骨的腿。從面容看,這位少夫人曾經應該也是一位鮮活的年輕女子,此時卻毫無生氣地倒在床上任人擺弄,仿若一個破布娃娃。
與她遍布周身皮膚的黑紫色血痕相比,瘦削至極的身體上冒出的那個高聳的圓滾腹部顯然更為駭人。若是與尋常孕婦對比,曹少夫人這“孕肚”至少也有九個月了,肚皮被撐得滿是血痕斑紋,看着糟心不已。
聞非盯着那肚子看了不知多久,久到她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眶也隐隐脹痛。她閉上眼,使勁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憑着喉頭的血腥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使勁搓了好一會自己的雙手,直到冰冷的掌心有些溫熱,才輕輕地撫上曹少夫人的腹部。
大概是聞非的手實在太冷,即便稍微搓熱幾分,與一直蓋在錦被下的皮膚相比依舊是冷絲絲的,剛一碰到少夫人的皮膚,便引起了周圍一陣肉眼可見的寒顫。聞非擡頭看了一眼少夫人的臉,依舊是雙目緊閉,毫無蘇醒迹象。
聞非感受着掌心下的皮肉,觸感腫脹堅硬,毫無律動感,與曹少夫人本人如出一轍的死氣沉沉。
她起身在屋内轉了一圈,并未發現熏香一類的物件,滿腔郁結稍微松了幾分。
這曹禾村雖是詭異,但至少曹少夫人的脈象和房中都沒有使用過開山花的痕迹,那麼可能就隻剩下一個——曹老夫人那份來曆不明的“偏方”。
“老夫人,我有兩個問題。”聞非忽的開口。
“第一,你當年求得那份所謂的偏方時,知道婦人服用它會有什麼後果麼?”
屏風外的曹老夫人聽到這近乎質問的話,不禁瞥了一眼裡屋,卻隻看見一個毫不留情的背影。
她有些不滿地眯眯眼,答道:“知道。”她跟曹禾村裡這群蠢貨可不一樣,藥方裡有沒有做手腳她隻消一眼便知,眼前的場景不過是權衡後的結果。
聞非對這個答案毫不驚訝,繼續問道:“第二,如果我救回少夫人,便意味着你們多年的計劃失敗,明知如此你們卻依舊放了我進來,為何?”
此話一出,曹老夫人的神色終于有些繃不住,倒是一旁的白衣女郎幽幽接了話:“正如我們的回答不會改變你的決定一般,你的作為也不會改變我們的計劃,聞大夫這般聰明,又何須多此一問?”
聞非冷笑一聲,不再搭理外屋那一老一少。
此時的要務隻有一個,救人!
聞非從貼身裡衣的内側看口袋中摸出一個油布裹着的小包,猶豫了一下,僅撕開了一道小口,從中取出一把寒光裂空的術刀,剩下的繼續藏在裡衣内側。
這套飛柳刃是瘋老道留給聞非最有價值的東西之一,一套十把,形制各異,刀身輕巧,刀刃淩厲,最妙的是鍛刀所用的材質,雖泛着凜冽銀光,卻削鐵如泥。聞非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再也沒有見過類似的鍛刀材料,也不知道那全身破爛的瘋老道當年是怎麼搞來的這寶貝。
平日裡聞非用這套飛柳刃的機會少之又少,可每次拿出來,面前的病患必然是到了生死一線,因而每當她拿起這銀光凜凜的術刀,總會不自覺在心中默念着瘋老道的名号,随後又會默默嘲笑自己仿佛一個臨急抱佛腳的驽鈍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