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非深吸一口氣,沒有忘記在幾處令人深睡的穴位紮了針,随後手握銀刀,雙目炯炯,再次站上了熟悉的鬥場。
手起刀落,皮開肉綻,筋膜分離,黑血四濺,少夫人白皙的皮膚底下,是一朵正在跳動的肉花,宛若一朵依靠蠶食她的血肉生長起來的,豔麗無比的濃黑曼陀羅。
聞非盯着腹腔中那還在微微跳動的物件,眸色沉沉,忽的想起來瘋老道有一次喝醉後曾與她說的話。
“醫學是最殘忍的一門學問,它的每一次進步都建立在無數的生命流逝之上,所以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在想,這些被犧牲的生命,與被這些生命所拯救的生命相比,究竟哪邊更重要?”
這個問題聞非沒有從瘋老道那裡得到答案,這家夥說完後倒頭就睡,第二天更是聲稱從未說過這種話。不過聞非對這個問題有自己的看法。
眼前一息尚存的生命,最重要。
聞非眯了眯左眼,勉強擡起肩膀将糊到眼尾的冷汗蹭掉。她在梳妝台上抽了一個擺滿钗環的托盤,随手一揚,珠翠撒了滿桌滿地,她沒有多看一眼便轉身回到病榻之上,将那朵豔麗的血花放到了托盤上。
曹少夫人的傷口已縫合完畢,可她失血太多,早已是奄奄一息。聞非身上沒有止血補氣的丹藥,此時也隻能束手無策。正當她煩悶思索之時,白衣女郎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遞給她一個打開了蓋子的青瓷瓶。
“可以用這個。”
聞非靠近嗅了一下,确認裡面并無其他毒物,正要伸手接過,白衣女郎卻收回了瓷瓶,指着聞非手邊的托盤輕聲道:“我要這個。”
聞非暗自啧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托盤遞過去,一把奪過青瓷瓶,用溫水和着一點點灌入曹少夫人喉中。
聞非一邊灌着藥,一邊把着少夫人的腕脈,直到那近乎消失的脈搏重新找回了微弱的節奏,她終于松了一口氣,近乎脫力地從床側爬起來。
她身上的白衣沾了一大片曹少夫人的黑血,再加上她原本就蒼白過人的臉色,就是讓她就地躺上床,恐怕旁人也很難分别誰才是剛剛從奈何橋畔打了個轉回來的人。
這邊的人救完,那邊的賬也該算算了。
聞非的腳甫一落地,還沒來得及站穩,便感覺後頸一陣刺痛,随後一股難以抵抗的眩暈籠罩了她,她費力将自己破了一道的舌尖咬得更深,卻隻換來一絲清明,昏過去前隻看見了一張清秀的臉。
三天前,聞非曾見過另一張跟這張臉有七分像的臉,那張臉的主人還給她端了茶水和小米粥。
“聞大夫辛苦了,先好好睡一覺吧。”
*
聞非進去之後,謝辰陽便一直背手守在門外,長身玉立,眉目冷冽,曹奉以及其他曹家耆老猶豫了又猶豫,卻始終無人敢上前驅趕。
雖說他從小在軍營中摸爬滾打長大,身上沾染了不少兵魯子的習性,可一旦冷起臉來骨子裡那股上位者的壓迫感就藏不住了。
更别說此人不久前剛當着衆人的面一招就将曹老夫人打倒在地。
曹奉覺得面子十分挂不住,臉氣得通紅,好幾次想要上前,卻又被身旁的人拉住,偌大的院子裡回蕩着竊竊私語,謝辰陽隻閉目養神,全當聽不見。
隻有後方的曹阿伯知道,這個看上去武功高強的年輕人身受重傷,前一夜還在自家的床上昏睡不醒呢。
謝辰陽表面上好似站着入了定,實則正全身心聽着屋内的動靜。聞非的呼吸和腳步都極輕,隔了一扇門更是悄無聲息,即便如此謝辰陽也沒有一絲放松。
這曹禾村處處奇詭,隻要這屋内有半分異動,他會立刻沖進去,将聞非帶走。
謝辰陽側耳留意着周遭的一切響動,不曾想首先驚擾他的不是屋内的動靜,而是來自身後。
他微微側身,對上了曹阿伯那張溝壑縱橫的臉。
曹阿伯并未理會衆人的驚疑,自顧自地走近謝辰陽,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離開再說!”
謝辰陽鳳眸微眯,并未動彈。
這位對他和聞非有收留之恩的曹阿伯雖說看上去似乎與曹禾村衆人有着深仇舊怨,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對自己真的懷有善意。
聞非方才為了救他們曹禾村的少夫人以身犯險,這會曹阿伯就想讓他先行離開,是要做什麼?
曹阿伯似乎看出了謝辰陽的懷疑,又補了一句:“你那大夫朋友一時半會出不來了,若是你想救她,就随我去一個地方。”
謝辰陽轉過身,卻看到原本呆坐在一旁的曹奇忽的站起身,一臉兇相朝自己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