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以前，在曹阿伯趁亂拉走謝辰陽之時，曹奇驚厥“昏倒”，曹家人霎時亂作一團，根本無人注意到這位曹大公子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緊了拳頭。

仆從們以為大公子受了驚訝昏睡過去了，将他搬回床上便各自離開。然而門被關上的下一瞬，曹奇便睜開雙眼，翻身下床，悄然從内室的暗門走到了少夫人的房間。

彼時聞非已被懷月公主主仆帶走，隻留下産婦自己在房中，門外候着的女使婆子們沒得到命令，誰都不敢推門進去，因此曹奇甫一進去，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自己泡在血泊之中的妻子。

頃刻間，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好似灌滿了鉛，呆立原地動彈不得，他拼盡全力想要上前去給妻子換一床幹淨的被子，卻感覺妻子的身影逐漸被血紅掩蓋，直至消失不見。

“噗——”

曹奇覺得喉頭泛起一股揮之不去的腥甜，低頭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是他自己吐出了一灘濃稠的黑血，黑血向前淌去，逐漸與妻子滴落床邊的鮮血融為一體。

曹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妻子的房間的，隻知道眼前閃過許多畫面：自己縮在被窩裡偷偷讀書，曹宅地下室中昏暗的燭火，還有他那位高高在上了大半輩子的父親卻被五花大綁，昏睡在角落的石床上。

原是他太過天真，總以為周遭的一切還有回轉的一天，以為他隻是需要一點時間，隻要等到曹禾村的掌控落到他手中之時，所有的噩夢便能結束。

恍惚間曹奇忽的感覺自己被抱住了，一低頭，正對上了女兒哭得皺成一團的小臉。

他伸手揉了揉女兒跑得亂糟糟的頭發，然後掌心下移，逐漸握住了她纖細的咽喉。他真想帶着女兒一同到地下與妻子團聚，可是，他的女兒還這麼小，她應該去親眼看看真實的太陽，吹吹真正的風，嘗嘗真正沁透心脾的冰涼河水。

她的命運絕不該與他一起終結在這無邊的地獄之中。

*

聞非依稀記得，她與謝辰陽撞開曹氏宗祠大門時，正巧打斷了裡面曹奇與小晴的對話，那時小姑娘仿佛正在向父親哭訴着什麼，而曹奇雖滿臉沉寂絕望，最後一刻卻好像伸手往小晴身上塞了些什麼。

興許是人之将死，曹奇終于想起了自己身為人父的責任吧。

聞非覺得有點可笑，連捧着木盒的手都有點膈應。

謝辰陽看她盯着那木盒發呆，神色晦暗，适時将她神遊在外的魂召了回來。

“這到底是何物，是你說的那所謂解藥麼？”

聞非回過神，眨眨眼，回道：“這是開山花。”

“開山花……？”謝辰陽這倒是糊塗了。

木盒裡那東西看上去血淋可怖，還散發着陣陣腐肉般的惡臭，與剛剛被他一把火燒掉的那些豔麗花兒完全不是一個東西啊。

“準确來說，這才是真正的秘藥核心，開山花。”聞非像是知道謝辰陽在疑惑什麼，輕聲解釋道，“那些長在花田裡的不過是最原始的草藥原料，隻需稍加煉制便能得到能吸引潛藏蟲蝶、緻人迷幻的毒物，但這并非開山花真正的功效。”

北陀部族不僅善藥會毒，更喜歡用活物來煉制毒藥，蟲、鳥、獸甚至是人，都可能成為藥方中不可或缺的一味原料。真正的北陀秘藥，便是以大量的開山花為基底，加以特殊手法炮制，再喂入人體，以血肉之軀溫養數載，最後剖腹取丹，方可得到這能化解世間一切毒物的北陀秘藥。

謝辰陽劍眉一挑：“之前我還奇怪，這秘藥若真的那般金貴，天香樓那小商人究竟是如何得手的？原來他們手裡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北陀秘藥。”

聞非點點頭：“可以這麼說吧。有人利用曹禾村和天香樓的關系，特意向大涼州送去了能引發蟲害的秘藥，此人不僅對北陀、寒州、大涼州都極為熟悉，甚至可以掌控火縷蟲的習性狀态，背後所謀之事絕不可能隻是圖财這麼簡單。”

謝辰陽拿過那木盒認真端詳了一會，又問道：“所以，隻要用了這個就能解開曹禾村村民們的幻夢了？”

“是的，”聞非卻忽的輕歎一聲，“但很可惜，我不會用。”

這倒是奇事了，謝辰陽輕笑道：“居然還有你不會用的藥，我還以為聞大夫無所不能呢。”

聞非白了他一眼：“……謝謝你的誇贊，可惜我隻是個大夫，不是大羅神仙，世上仙丹奇藥那麼多，我豈能全都會用。不過沒關系，我知道誰會。”

*

曹奇布置的火藥十分巧妙，恰好能将整座宗祠連帶着曹宅前院夷為平地，卻幾乎沒有波及附近的民居，想必不是一日之功。

更因着謝辰陽那把火，此前大部分村民都已經跑到外頭去了，因而這爆炸雖說看起來震天動地，實則幾乎沒有造成傷亡。

雖說爆炸沒有造成嚴重傷亡，可曹禾村一連經曆兩場“災禍”，平日裡主持大局的村長曹奉乃至諸位耆老卻至今不知所蹤，此時整個村子人心惶惶，已隐隐有作亂迹象。

聞非将小晴托付給謝辰陽，讓他想辦法穩住村民們，便打算自己去找懷月公主。不料，這位幾日來都十分“聽話”的謝小公爺此時竟冷下了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