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沙為人驕縱肆意,隻因他一時興起,便派人提前将整個客棧清得人去樓空,原本的客人、小厮蹤影全無,樓梯上甚至還散落了部分來不及被帶走的行李。
若不是趕了一天路的王良餓得眼冒綠光,沖進後廚找吃的,指不定那可憐的掌櫃還要被捆在角落裡待上一夜。
暮色四合,霜華之境中結彩懸燈,可惜他們已經沒有了第一日到寒州城時遊賞夜市的興緻,隻問掌櫃要了一點簡單吃食填肚了事。
白日裡元沙那一番話令人生疑,盛情邀請他們前往北陀的行徑更是蹊跷。除了心寬的王良以外,幾個人全都各懷思慮,身體雖然勞累,胃口實在不佳。
尤其聞非,沒扒拉兩口便扔下筷箸,以去藥鋪補貨為由一溜煙出了門,将近戌時還未回來。
“主上,這位元沙殿下諸多奇怪行徑,看上去也不像是要與大晟為敵,背後究竟是何用意啊?”
客棧清場雖然委屈了掌櫃,倒是方便了謝辰陽等人,至少他們在房中叙話不用再那般小心翼翼,生怕隔牆有耳。
秦北用手指在空氣裡比劃了一下元沙的面容,狐疑道:“這位元沙殿下的相貌确實出衆,可除了他長得更為周正俊雅以外,與一般北陀人也相差無幾。之前也沒聽陛下說過當年那位小姐有北陀血統,如今要說元沙就是失蹤的三皇子,有些荒謬了吧。”
謝辰陽抿了一口茶:“在曹禾村時,懷月公主曾說元沙并非出生在北陀王庭,而是三年多以前突然出現,從時間上倒是與三皇子失蹤的時點吻合。”
王良低頭翻查着帶來的情報冊頁:“明面上這位少狼主殿下是當今北陀王的胞弟,深受寵信,權力地位都飛快上升,那些被擠占的宗室朝臣本就看他不順眼。再加上此人性情跋扈自恣,那些宗室親貴表面上不敢得罪,私底下卻都在盛傳元沙來曆不明。”
秦北不以為然:“那北陀王元策也不是傻子,突然來一個陌生人自稱是他弟弟,難道他不會起疑和查證麼?元沙能有今日的地位,至少說明元策是接受了他的身份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據此前探子回報,那幾根斷掉的線最後出現的位置剛好都在天隆城城西一帶,正巧是少狼主府附近,确是疑點。依我看,就算這位元沙殿下不是我們要找的三皇子,這一趟也不失為實地探查的好機會。”
王良聞言,滿臉糾結:“啊……真要去北陀啊……”
秦北挑眉:“怎的,你怕了?”
王良使勁搖搖頭,又撓撓腮幫:“才不是!我原本以為我第一次去北陀,應該是騎着馬、握着刀,大軍圍城的時候呢,哪知道竟是要喬裝打扮,就這麼平淡地混進去……”
秦北氣笑了:“怎麼,讓你暗中探查還委屈你了,要麼你現在就收拾收拾,明日便回東海去吧。”
簡直豈有此理!王良平素最是看不得謝辰陽外出辦事不帶他,這話一聽頓時炸成刺猬,追着秦北就要揍他,奈何腳上功夫不到家,追了幾圈愣是碰不到秦北一點衣角。
這兩人自小便不對付,卻總愛玩在一起,這種說不到兩句便要打起來的場景謝辰陽早已見慣不怪。眼看着他們追到了門外,他倒是樂得片刻清淨,好好盤算一下北陀之行。
這一靜下來,他才意識到,蒼狼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雖說蒼狼平日裡也不愛說話,可隻要與王良、秦北幾個湊到一起,再怎麼悶油瓶也會被逗着說上幾句。今日可好,不僅一聲不吭,就連用晚飯時都沒有出現,待謝辰陽幾個吃完回房後,才發現他在角落裡不知蹲了多久。
謝辰陽瞥了他一眼,蒼狼明明察覺到卻不肯擡頭,一直死死盯着地闆。
謝辰陽無奈,正色道:“那便這麼定了,三日後我們随元沙的車駕一同前往北陀國。蒼狼,有關曹禾村和方嬷嬷的消息還須告知溫刺史,你先回一趟大涼州當面與他禀報,随後再來與我們彙合。”
此話一出,蒼狼猛地擡起頭:“不,不行!”
“上次……是我疏忽,才讓主上身陷險境,已是罪無可恕。如果再讓您獨自深入敵國,又遇上什麼危險,還不如……還不如您現在就把我殺了算了。”
蒼狼是孤兒,幼時機緣巧合被謝辰陽從虎口下救出,自那以後便一直跟在他身邊,從小跟班變成了暗衛頭子。恐怕對他而言,謝辰陽出任何意外都是讓他比死更難受的事情。
恰好王良铩羽而歸,不高興道:“什麼叫獨自前往,這不是還有我和秦北麼,再說了還有聞大夫呢。”
秦北聽了後半句,臉色也不怎麼好:“說實在的,這個聞非的神秘完全不輸元沙。雖說此人醫術高明,可也是因為他,主上那日才會墜崖。北陀到底是異邦,我們的人在那裡不比在大晟施展得開,這一趟真要帶着他?”
謝辰陽沉默不語,倒是想起了從大涼州出發前夜,他在州府與溫鹿鳴的談話。
溫鹿鳴雖是儒臣,可他素來心思缜密,手中的情報網完全不輸于謝辰陽,臨行前特意将謝辰陽叫過來,遞給他一疊聞非的資料。
“這人我幫你查過,的确是個從小走南闖北的江湖遊醫,此前在各地的行醫記錄我已命府醫反複查看,并無異常。”溫鹿鳴說着忽的想起了什麼,面露難色,“隻不過……”
謝辰陽問道:“隻不過什麼?”
溫鹿鳴反手蓋住案上的路引:“也沒什麼,這個人看上去身體孱弱,年紀也比你小不少,要跟着你們四處涉險怕是不易,多多留意一下吧。”
當時謝辰陽沒把把話放在心上,隻當是溫鹿鳴一向多思唠叨。如今想來,溫鹿鳴是大涼州刺史,聞非的路引公驗由他親手簽批,恐怕早就知曉她的女子身份,隻是既然聞非既然有意女扮男裝,他為表尊重,也不好直接言明。
謝辰陽剛剛與聞非從生死關頭闖蕩回來,本不想對她懷有惡意。
隻是遊魚舫、曹禾村、懷月公主一系列事情下來,要說聞非是個局外人斷不可能,甚至追溯到大涼州的火縷蟲事件,還有元沙對她的态度,恐怕她介入這些事情的時間遠比他所知道的更早。
在曹禾村時聞非救人心切,直接暴露了自己身份,後來因為他放的那把火,将村中情況攪得一片混亂,是否有人趁機離開、通風報信也未可知。
若此時讓聞非獨自返回大涼州,她那般瘦削羸弱,能不能活着回到善春堂還是未知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