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在安定下屬,還是安慰自己,謝辰陽總歸打定主意:“元沙盛情邀請的人本就是聞非,在他看來我們反倒是與她同行的人,抛開她是不可能的。跟在她身邊暗中探查,才是上上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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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側廂房之中,聞非盤腿端坐其中,身邊堆滿了她方才從各個鋪子搜刮回來的草藥,手邊的竹匾中是大大小小已經揉搓成型的丹丸。
她取來一個兩層的鐵架,将一塊幾近半丈寬的大鐵片放在最上面,又在下方均勻放置了三五根她從櫃台後順來的蠟燭,待那大鐵片各處均勻受熱後,才小心翼翼地用竹篾将那竹匾上的丹丸轉移到鐵片之上。
一股清苦的藥香以鐵架為中心陡然傳開。
尋常制作丹丸最後一步應當是放置于通風處自然晾幹,可如今時間緊急,她也隻能出此下策。
這鐵架是聞非方才出門時找鐵匠定制的。一開始那匠人沒做過這種架子,說什麼都不願接,聞非與他好說歹說,細細畫了圖紙,又多付了一倍工錢,這才拿到手。
雖說鐵架特意做了兩層,可要既要維持相應溫度,又不能使丹丸被烤糊,屬實是個耗費心神的體力活。聞非一次性做了許多丹丸,全部烘烤一輪下來,晨光已經又攀上了她的窗邊。
烘好的丹丸被裝入小瓷瓶中還不夠,聞非又取過一小鍋化好的蠟,将每個瓷瓶口用蠟封好,确保下次開封前一絲水汽都進不去。
這次确實是她大意了,想着寒州氣候幹燥高寒,便偷懶沒有留意防潮的事情,怎知天氣确實不潮,可她卻是整個人落了水,身上的丹丸藥散全都喂了魚。這要是給瘋老道知道了,不知又要嘲笑她多久。
一通操作下來,聞非連胳膊都快擡不起來了。然而她依舊強撐着沒睡,趴在床邊伸手進去,摸到一塊略微突起的地闆,使了巧勁一撬,摸出了她此前藏在這的包袱。
幸好元沙的護衛隻是趕人,并未搜店,不然她這堆寶貝可就危險了。
聞非把裡面的瓶瓶罐罐一股腦倒在床上,找到其中一個蒼綠色的小瓶,拿起來端詳許久,終于挑開木塞,倒出來一顆散發着濃郁藥香的黑乎乎的藥丸。
聞非對着那顆藥丸看了又看,下定了決心,咬咬牙,頭一仰将藥丸吞了進去。
這藥丸不大,吞起來不難,可聞非剛咽下去不久,随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捂住胸口的手青筋暴露,企圖壓制這來自肺腑深處的翻湧,努力許久卻還是無濟于事,最終隻能把自己整張臉埋進被子裡。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旁邊晨起的謝辰陽。
“聞大夫?你沒事吧?”
聞非說不出話,又不願謝辰陽進門,隻努力嗯了一聲,趁咳嗽稍稍停歇的空隙猛地灌下一整壺茶水,強行把藥力壓了下去。
做完這些,聞非終于耗完了最後一絲體力,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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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三日,一行人在寒州刺史及一衆衙役的目送之下,從封閉了一個多月的寒州城門離開,浩浩蕩蕩北上。
隻不過原本說的清早出發,可元沙不知在府中磨蹭什麼,直到過了午時,用過午飯,他才終于在護衛們的簇擁之下懶懶地出了門。
對此聞非和謝辰陽都沒什麼反應,王良和秦北倒是氣得不輕。
且不說他們是從軍之人,習慣了軍紀嚴明,單說他們家謝小公爺的身份尊貴,就是元沙那位身為攝政王的叔父來使時也要對主上高看幾分,什麼時候受到過這般怠慢。
元沙一開始就是因為用度豪奢,才會還未進入大晟邊境就被發現身份。如今返程他更是變本加厲,車蓋之上嵌金垂珠,連拉車的馬駒也都毛色如雪,身披華甲,旁邊更是跟着大批護衛和侍從,皇族出巡的排場也不過如是。
他原本想給聞非也來一套這樣的車駕,驚得她連聲“威脅”稱不去了才肯作罷。
不僅如此,一路上元沙還動不動就要喊停,一會說馬車晃得他頭暈,一會說想去河邊吹吹風,就連謝辰陽這種公子哥都要看不下去了。
幸而近日天朗氣清,雖說太陽落山後寒氣徹骨,可一路上并無風霜,倒也是趕路的好天氣。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七日的路程被生生拖了半個月也還未到,待他們來到靠近天隆城的最後一個驿站之時已将近臘月。
聞非和謝辰陽等人都已經在驿站中喝上了茶,元沙殿下才在侍從的簇擁之下慢悠悠地晃進來。
“聞大夫,蘇老闆,一路辛苦,今夜好好休息,明日進城。”說罷他擺擺手,轉身上樓,絲毫沒有要客套的意思。
謝辰陽收回目光時,卻見聞非依舊若有所思地盯着元沙的背影。
“你在看什麼?”
“你有沒有觀察過他的手指,”聞非眯了眯眼,“要說這種天潢貴胄向來嬌生慣養,身上恨不得養得連一個蚊子包都看不見才好,可他的右手三指内側卻有老繭。”
“這種老繭常見于弓箭手,聽說北陀人用的弓與大晟在形制上略有不同,多以三指勾弦,且拉力更甚,因此對弓箭手本身的體力要求極高。可你看咱們這位元沙殿下,哪裡有半分弓箭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