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青袍和尚好似完全聽不見台下的人聲鼎沸，眼中隻有面前的壁畫，他身側還有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小沙彌，正捧着裝滿顔料的托盤半跪在他的腳邊。

隻見青袍和尚左右手同時開弓，一筆沾墨，一筆染朱，随後足尖一點，騰空而起，沾滿顔料的衣角在空中起伏，幾息之間那壁上的女将軍的面容仿若已萦繞了鮮活氣息，隻消一雙眉目便能脫壁而出。

見此絕技，即便是台下那些原本沖着齋飯前來的人都也紛紛叫好，一時間人聲更是沸反盈天。

“點睛大會”的重頭戲就要登場，衆人屏息注視，卻見那青袍和尚将畫筆一扔，對着壁上依舊空空如也的眼眶沉吟許久，縱身一躍下了高台。

“不是點睛大會麼，怎麼這人沒畫完就下來了？”王良不解問道。

好似為了回應他似的，就在那青袍和尚躍下高台的時候，另外一位身穿綢緞袈裟，手持紫檀佛珠的中年和尚從側邊上了台，高聲道：“佛寶贊無窮，功成無量劫中，昨夜老衲夜觀星象，忽聞東南方向有紫光沖天，此乃衆生之緣起，故今日的點睛大會要改一改規矩。”

台上衆人面面相觑，這點睛大會開辦五年以來，還從未改過什麼規矩，今日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那中年和尚聲如洪鐘，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台下人耳中，甚至在腦海中形成陣陣回蕩，仿若身處萬佛洞中。

“此壁畫繪盡佛門精妙，畫師乃是我寺高僧空明大師，其數十年來對佛法的參悟均在筆下。然佛理絕非一人可诠釋，而是需要衆生同悟，方可使衆生皆脫離苦海。今日将由現場選中的一位檀越為壁畫點睛，以彰顯衆生善緣……”

聞非一大早被抓起來出門，已是困倦不已，從那青袍畫師下台的時候就開始出神了，便開始四處張望，好看看那傳說中有絕妙素齋的彩雲樓在何處。

“那位檀越，可願上前一助？”

随那位中年和尚伸手一指，衆人齊刷刷地轉頭望向身後。

聞非一時沒反應過來，左看看右看看，直至發現衆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才有些發愣地擡手指向自己。

“我？”

中年和尚再次開口：“這位檀越，老衲觀你慧根深厚，與我佛門有緣，可願做這點睛之人？”

聞非柳眉輕挑，她與這和尚的距離少說也有六七丈，他能看得見什麼慧根。

她心裡雖有些鄙夷，可四周圍得滿滿當當的北陀百姓都轉頭看着她，眼中滿是期待與興奮，好似今日她若是不上台去，便難以離開一般。

聞非環抱自己的雙臂緊了緊，不自覺後退半步，撞到了身旁一個高大的懷抱之中。

謝辰陽輕聲道：“你要是不願意去，拒了便是。”

聞非一怔，下意識點點頭，餘光卻猛地瞥見那原本已經離開的青袍畫師正隐匿與石壁後方的陰影之中，好似正在凝望自己。

她心念一動，忽的擡頭重新仰望壁上的女将軍，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手握畫筆站在了高台之上。

聞非暗歎一口氣，直直地望向那位女将軍空洞的眼眶，忽覺一陣和煦暖風從石窟上方吹來，裹着她的手腕向上擡。聞非眉心一蹙，扔掉了原本那隻細小的畫筆，換了另一隻粗大毛筆，沾了銀色顔料便往上塗抹。

寥寥數筆之間，壁上女将軍原本的面容逐漸被覆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青面獠牙、猙獰可怖的面具，配合在她鐵騎之下的屍山血海，原本令人遐想的美貌女将軍蕩然無存，一陣來自戰場厮殺的悲壯血氣四散而開。

見此情景，台下衆人一片嘩然。

“你這是幹什麼，你毀了我們的壁畫！”

“這石壁是容武石窟的精華所在，怎可毀在一個不知來曆的毛頭小子手上！”

聞非恍若不覺，扔了筆便從高台上一躍而下，輕盈落地。

那中年和尚面帶微笑，上前問道：“敢問檀越，本是請您點睛，卻畫了這面具，有何緣故？”

聞非道：“女子如百花，本就多姿多彩，又何須都化成容顔姣好的模樣？這壁畫上畫的是戰場上的女将軍，更不需要柔美，她要的是對敵人無盡的威脅，即便年華老去，這可怖的氣息也會是敵人心中永不磨滅的威懾。”

見台下圍觀百姓依舊議論紛紛，聞非擔心稍後影響他們吃素齋，便又補了一句：“師父方才說今日請人點睛是天意，那選到我畫這面具自然也是天意使然，佛法無邊，法随筆定。”可千萬别找她麻煩就是了。

說罷，她匆匆下了台，拉起謝辰陽等人便往一邊走去，“不是說要看石窟麼，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