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隻能快,不能慢。
樓外,風聲動地,大雨瓢潑,檐水滴落。
聽着“嘩啦啦”的雨聲,樓裡更顯靜谧。
鮑冕軟下了語調,掃過兩人退避的神情,溫和一笑。
“二位,莫要多慮,此事倒也沒那麼為難。”
他抿了一口茶,面上笑意款款。
“想當初,市舶司獨攬貢舶大權,白花花的銀子都往那裡流,不想後來鬧出了那樣的禍事,一落千丈。”
“這市舶司一向由宮裡内官把持,貢舶大權也隻有落在内官手裡才能讓陛下安心,如今陛下将貢舶之事分權與部院,足見對漕台衙門的倚重。”
“今時再造海船,也全指望部院。時過境遷,部院早已今非昔比,所謂順天移文住俸,不過前朝故事。”
鮑冕這一番話聽着像是大放厥詞,可胡、楊二人身在東南官場,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本朝,總河一職式微,漕運部院大權獨攬,将漕運與修河之事近乎攬于一身。
後來市舶司鬧出事端,部院又平白得了貢舶的分權。
如今的漕運部院,恍若一個龐然大物,盤踞于江北。
而其能有如今的規制,并非仰仗于争權奪利,實多賴于“時無英雄”。
所以,胡楊二人久在部院,明明眼前風高浪急,他二人卻從不聞金戈之聲。
但是,沒有遠處的金戈,未必沒有近處的狹刀。
“此事,還是要問過漕台。”楊育寬忽然出聲,轉過頭,遞給了胡寶生一個眼神。
胡寶生回過神來。
想起這幾年來陸東樓坐鎮江北,每每自诩“常行澗中,無一步平地”,今年就連官船不夠、調撥幾十艘民船的事,他也向内閣遞了條子。
封疆大吏做到這個份上,也是沒誰了。
聽了這話,鮑冕微微一笑,神情溫和許多。
“這個,二位就更不必擔心。”
他摩挲着手腕上深綠色的珠串,坐下來,惬意地靠着椅背。
“我與放籬是多年的交情,此事他必會答應。”
“我二人先是同鄉同科,後是同僚,昔年,他在福州做參政,我在建甯做知州,書信往來從不間斷。幾年前他阿母去世,我也是去墳前拜過的。”
聽了他這話,胡、楊二人對視一眼,安心不少。
楊育寬放下了茶盞,看向鮑知府。
“既然如此,那依明府之見,這北上的路要如何封?”
觀兩人态度,鮑冕徐徐露出一個笑容,和盤托出。
“建甯府群山聳峙,要從那裡北上,高山是越不過的,僅有三條支流——松河、崇陽河、南浦河。”
“隻要将這三條河的河口都堵上,難民就出不了建甯。”
胡寶生瞳孔一縮,沒想到是這樣的辦法。
河口堵住,雖說難民的船就過不去了,可東南那些商人總是要吃飯的,過路的商船又該如何是好?
楊育寬不想這些“後話”,隻單單一件“堵河口”的事,就是一座大難關。
當初黃河改道修築堤壩,工部便鼓搗了好幾年,如今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将三條河都堵上,那便要築起三座大壩,這怎麼可能來得及?
他鮑冕嘴皮子一碰,說得倒是容易。
楊育寬輕嗤一聲,“依明府之見,河口要怎麼堵?”
鮑冕放下茶盞,看着楊郎中陰沉的臉色,兀自低頭一笑。
“我說過,請二位來,自然是二位力所能及之事,絕不會教人犯難。”
他長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北窗前。
窗外正傳來霹靂一聲,萬頃波濤激蕩而起。
鮑冕眸光一暗,袖袍一揮,手掌撫過在風雨中沉寂的山河。
“河口自然不是靠土石來堵,土石或立或塌,對建甯還是延平,都沒有好處。”
“惟有船,方能有堵、有疏。”
“轟隆隆!”
樓外大雨轟然落下。
天地間驟然一暗,東風吹雨過青山,遠望濃煙暗雨,心也猛地揪起。
楊育寬微微一怔,擡起頭直直看向鮑明府。
“非得用漕船?”
鮑冕撐着窗柩,臉上似有愁容,歎了一口氣。
“水勢太大,原是想調撥民船來,一來船不夠,二來,民船最大的不過兩百料,隻怕還沒到河口,就被風浪掀翻了。”
他轉過身,靠着牆,凝望着面前兩人。
“浙江是有漕大省,依照那江中丞的脾氣秉性,如今隻怕仍未将漕糧悉數奉上,那部院的船多半還停在浙江。”
言外之意,這些船停着也是無用,不如用來堵河口。
楊育寬笑了笑,“你想得倒是周全。”
鮑冕回以微笑,眸光中卻劃過一絲厲色。
“凡事想有什麼用,要做了,才會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