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輕輕的聲音響起,黃葭微微一怔,轉過頭。
邱萍一身翠色衣衫,在雨中像是浸潤了水色,在暗淡的天光下也是光彩逼人。
黃葭笑着看向她,又低頭摩挲着車筒内壁,“你怎麼來了,這幾日清江浦還好麼?”
邱萍撐着傘,臉上帶笑,“大夥都好,這幾日還漲了工錢。”
她聲音清脆,像是一絲絲冷雨掉落在人的心上。
黃葭猛地一怔——
“部院倒是想發錢,可庫銀虧空,發也發不齊全,一發下去清江浦就會說部院賴賬,可若是一分不給,還能用銀錢未到庫搪塞過去。”
李約之前那番說辭,擺明一時半會兒是拿不出錢糧,那如今清江浦的錢又是哪裡來的?
冷風吹得她發絲散亂,連帶着心緒也有些慌亂。
邱萍将傘微微傾斜向她那一側,有些躊躇着開口:“掌事,之前那件事,我總覺得有些對不住你,這回正好我漲了工錢,想請你下館子。”
她聲音幹淨又柔和,低頭看着黃葭,卻見她的手搭在水車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她終于回過神來,“再過幾日吧,河口的事多,等閑下來再說。”
邱萍“嗯”了一聲,轉頭正看見那周圍的水車轟轟地卷起浪頭。
白浪翻飛,大壩前面,河口的水位已經降下,皮筏在悠悠的水聲中靜靜躺在水上。
河工站在岸邊和水上裸出的一片蘆葦蕩上,拉着繩子,推着那糧向前走。
細雨綿綿,山林仿佛都沉寂在這一片水色中。
“黃掌事!黃掌事!”
一個洪亮的聲音打破了平靜。
黃葭在河道上待了幾天,倒是許久未被人叫“掌事”了,她回過頭。
車夫揚了揚鞭,此地林木叢生,生怕她瞧不見。
“李佥事請您回一趟,有要事。”
…
一場大雨過後,部院二門前的老槐樹耷拉着葉子,已失了神氣。
堂屋裡,李約坐在“慎思明辨”的匾額下,靜靜地掃視了周圍人。
半晌,他的目光重重地落到了黃葭的身上,“聽說你近來做成了一個大家夥,幫着河工下水疏泥。看來我調你去河上,還真是去對了。”
李約話音未落,坐在黃葭身後的劉賢文連忙接話:“黃掌事是千裡之駒得遇伯樂,如今,大半個淮安城都在說佥事知人善任。”
他弓着背,臉上滿是恭敬。
對于劉賢文的馬屁,李約向來是照收不誤,但他今日卻未發一言,隻靜靜地注視着黃葭。
黃葭隻得開口:“佥事英明。”
她周圍已經坐滿了船工首,惟有對面的那張八仙椅還空着。
本朝以左為尊,她今日是右邊第一位的座次,那左邊第一位又會是誰?
一貫跟着李約的是林湘坡。
他是漕運參将,地位固不如李約,但是若與她比,他好歹是官身,而她卻是一介白身,即使兩人對座分了左右也是不合禮制的。
若是尋常的地方也就罷了,今日是在部院這樣等級森嚴的地方,更何況旁邊還坐着李約這個人。
黃葭隻疑心是那個書辦一時粗心同她說錯了,看向李約,臉上帶笑,“過一會兒林參将該來了,這個座次是不是要再挪?”
李約看着她,面無表情,“過會兒再說。”
黃葭“嗯”了一聲,面上不顯,但見李約這個态度便覺來人不是林湘坡了。
官場論資排輩,林湘坡比李約長了許多歲,今日來人若是他,李約必然要敬着。
等了許久,堂屋外溪水潺潺聲聽得人心平氣和。
那小溪破冰的“叮咚”聲時不時響起。
黃葭眯起眼,睡意沉沉。
廊外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來人大步流星,風風火火地進了門。
冷風襲來,燭火抖動。
一個低沉又透着些許傲慢的聲音響了起來。
“承蒙佥事相邀,老夫來晚了。”
李約放下茶盞,面上帶笑,起身大步走到門前相迎。
他拱手作揖,“老先生遠道而來,可惜如今多事之秋,不能與您接風洗塵,晚輩在此賠個不是。“
見他這番舉動,堂屋内一陣哄鬧。
一雙雙眼睛直直看向那門口的人,一個個都忍不住起身圍上去。
黃葭睜開眼,面前已經是黑壓壓一片人,擋住了視線。
她沒有什麼好奇心,一聽這個聲音便已經猜出了來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