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渡口碼頭。
暴雪已經下了一天一夜,堆了近半米厚的積雪,生着刀疤臉的男人踉跄栽倒,整個人陷進身後雪堆。
不等他爬起來,便被人一腳踩住腦袋。
“小千總,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掐滅指尖的煙頭,說話的男人又在刀疤男的胸口踩了兩腳,将煙頭塞進刀疤男的耳朵裡,這才移開腳。
說話男人的目光死死盯住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的年輕女人,明明零下十多度,他的手心卻沁出汗來。
誰都知道,費家大小姐手段毒辣,陰狠如豺豹,孤冷似野狼。
轉了半圈扳指,費歉柳眉輕挑,睜開微揚的桃花眼,沒有理會男人,也沒有理會倒在地上的心腹。
她隻是靜靜看着手機,微弱亮着的屏幕裡,名叫“夏夏”的主播正表演一口吞面條。
從大衣裡兜掏出懷表,費歉饒有興緻地給“夏夏”記錄挑戰時間,二十五秒後,屏幕裡的人真的一口吃完了一碗面。
費歉滿意地合上雙眼,平淡地吐出一句:“結束了。”
嗓音婉轉動聽,如蒸汽波般攝去魂魄。
暴雪沒有停止,不遠處,一艘巨輪正緩緩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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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狹窄的房間裡,模模糊糊能看見兩個人影,一個站着,一個坐着。
坐着的女人,上身着粉色吊帶,修長的脖頸在背景燈的照射下異常白皙。
奇怪的是,女人雖妝容精緻,模樣也極好,但四月份的天氣,腿上卻裹了條大紅的毛褲。
站着的是個模樣不大的短發女生,娃娃臉,戴着黑框眼鏡,嘴裡念念有詞,時不時還要推一下眼鏡框。
隻見娃娃臉女生重重吐了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嘟囔道:“許夏!快說詞兒啊……”
原來奇怪的女人名叫許夏,她大喝一聲,猛地拍下桌子。
“老鐵們!今天夏夏給老鐵們送一波福利!”
“看主播腿上這件毛褲,平時你們到商場買多少錢?是不是怎麼也得一二百?”
“今天在夏夏直播間,不要一二百!也不要99!不要69!9塊9!隻要9塊9!”
“粉絲福利,隻有50單!3、2、1!上車!”
女人表情激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女人賣的不是毛褲,是她親爹呢。
“夏夏,9塊9不能賣啊!9塊9我們就虧啦!”娃娃臉女生也激動地喊起來。
“虧了?虧什麼虧!我給粉絲打下的價格,就算虧!我也賣!再耽誤我回饋粉絲,你明天甭來了!”
原本直播間幾十人,不一會兒的功夫就飙到了兩百人。
許夏和唐棠雙簧般互相配合,用的是直播間的常見套路——憋單。
【這麼熱的天賣毛褲,這主播腦子有病吧?】
【芝麻丸我吃了,怎麼一點兒效果都沒有呢?】
【别的直播間才6塊9,你這怎麼9塊9啊?】
放眼過去,彈幕刷新特别快,可沒一句是說許夏好話的。
許夏也不惱,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白嫩的臉蛋兒湊近攝像頭,M型薄唇微張,長長吸口氣。
“賣毛褲怎麼了?又不是褲衩!正能量直播間!老鐵們,給我打正能量!”
“你再拍兩盒,連續吃半年再回來問主播。”
“6塊9的毛褲能和9塊9的比嗎?這是哥斯拉羊毛知道嗎?”
盡管被彈幕群嘲,許夏依舊眨着鳳眼,笑得煞為好看。
【丢人現眼,趕緊下播吧。】
【主播要是沒事做,找個廠子上班也行。】
兩條彈幕同屬一個人,賬号名稱叫:“姐就是女王”。
這人經常遊走在許夏直播間,每次來都要長篇大論把許夏噴一遍。
【那叫安哥拉羊毛,安哥拉和哥斯拉都分不清,小學畢業了嗎?不接受九年義務教育違法。】
許夏抓住耳機,猛地從頭上拽下來,摔到桌子上。耳麥摩擦木質桌面,發出“滋啦——”聲。
“真讨厭。”許夏關了電腦,“收工了。”
“夏夏,今天成交金額才兩百多。”
唐棠搖頭,光滑的臉蛋兒擠出一個巨大的囧字,苦笑道:“照這樣下去,咱倆離失業不遠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
許夏沖唐棠挑眉,唇角揚起好看的弧度。
三下五除二脫了毛褲甩到衣架上,許夏一腳踹開房門,惡狠狠道:“等姐姐掙錢了,頭一件事就是把你拆了。”
穿過漆黑冗長的甬道,下了樓梯,鬧市的繁華好像和迷你的直播房間是兩個世界。
光鮮亮麗的男女有說有笑地并排行走,他們意氣風發的樣子,仿佛在說,未來就掌握在他們手中。
可就在同一條大街,旁邊跪着的,坐着的,蹲着的,躺着的,是一個又一個衣衫褴褛、上了年紀的流浪者。
同屬一片天空,不屬一個世界。
許夏的腳步停滞在一個老婆婆面前,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十塊錢,丢到不鏽鋼碗中。
老婆婆沒有擡頭,許夏也沒有低頭。
夜晚本來是安靜的,如果沒有鼎沸的人聲。
慢悠悠地穿過鬧市,腳底下的拖鞋踢哩踏啦地和青石闆擰在一起,拖鞋的底闆已經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