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冬跟二叔不歡而散後,沒有采取他“你再好好想一想”的建議,反而按照原定計劃登上飛船匆匆趕回聖巴巴拉宮。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這樁沉重的心事,放馬不再是能讓她頭腦放空的愉快活動,和冬常常躺在草叢裡枕着胳膊發呆,任憑草梢在風的吹拂下騷擾她的臉。
卡洛夫感應到主人的情緒也不再追逐馬兒,反而卧在她身邊陪伴。
馬夫第一個發覺了和冬的異樣,聯想到她來去匆匆的相親,理所當然的認為哨兵正在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惆怅。
于是在某日放馬的時候非常善意的安慰她:“緣分都是天注定的,向導人太少肯定矜貴,他們家人也會幫忙篩選哨兵,也許還會說一些刻薄的話。但請不要灰心,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宇宙之神保佑,你的愛人一定就在某一處靜靜等待着你呢。”
和冬勉強扯個笑應付他的關切,這兩天她都在面對拒絕二叔帶來的連鎖反應——家族裡很多人紛紛緻電詢問他們争執的原因,關系親近的甚至還拍着膀子說自己可以出面調和,往日聽來還能讓人會心一笑的話,現在卻隻能引起她的警惕和懷疑。
你們知道二叔的野心嗎?你們都在暗地裡支持他嗎?
她甚至開始懷疑和父,幾次都想詢問他:你知道二叔安排我跟公主相親嗎?
但這念頭剛冒出來又被她壓下去,她沒必要試探父親,當初父親放棄首都星取得的職稱來到綠洲星當軍工所的研究員,她就已經清楚他的選擇,現在又何須因為外人而去懷疑他。
如果父親跟二叔真的在她結婚這件事上有所交流,那一定是誠摯、懇切地請求他為自己挑選一個合格的伴侶。
這一天深夜,和冬照例失眠,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上一刻想和家,想那些平日關系還過得去,剛開始還發消息詢問,後來猜到自己失勢再也不肯聯絡的勢利眼。
下一秒又跳到公主那極富标志性的金發上,她腦海中還留存着普琳一颦一笑的影像,這往日讓哨兵懊惱自己龌龊的行為,如今卻成了和冬在被和家放棄的冷清日子裡,唯一可以稱得上安慰的東西。
她努力回憶兩人相處的細節,并試圖從中看出一絲與公主溫柔平靜外表下的違和。
可惜除了那次吃飯時公主的意外出神,其他怎麼也沒個頭緒。
——有人在威脅她嗎?
——有人在背後擺布她嗎?
——面對自己沉默的拒絕,二叔又是怎麼跟公主說的?她會傷心嗎?
和冬煩的罵了一聲,下床推開窗戶,低等行星沒有光污染的困擾,一到晚上群星散漫的在天上亮着,照映着哨兵眉心緊鎖的痕迹。
公主,你知道自己是一個向導嗎?
和冬不是瞧不起向導,帝國跟蟲族戰争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前線戰力不足,總醫院很多向導都簽下生死狀,投入前線醫療事業。她甚至還看見一個向導用精神力困殺蟲族,她在這人力竭的時候還幫忙割下蟲族的尾刺,以此計算軍功。
但公主跟他們這些追求事業進步的向導不一樣,她不是謀求個人發展,她是想颠覆王權!
恐怕就連出自國會的曆屆總理都不敢做這種夢。
和冬仔細回憶着二叔那時的說辭,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布局,跟國王榮耀一體的老牌貴族肯定不會支持她這麼瘋狂的想法,她隻有繼續向下,聯絡帝國那些如二叔、如和家一樣,蓄力數百年早已不滿現狀,能夠抛下一切、傾盡全力,隻願有朝一日登高望遠的野心家了。
公主肯定會失敗的。和冬想:她都沒辦法掌控自己的婚姻,怎麼可能操縱那些處心積慮的老狐狸為自己服務?
就算她能成功,那也不是她的成功,而是她背後所有人的合力拱衛。
她會成為那些人操縱政治的傀儡。
公主為什麼隻為王冠傾倒,卻從來不肯想它的重量會壓斷那截雪白修長的脖頸呢?
和冬擡頭望着群星,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做什麼,她不可能支持公主——不論是因為誓言還是因為政治動蕩給普通人帶來的痛苦,就連日常再普通不過的抗議遊-行也有人因為和軍警對抗喪生,王位争奪戰之下又會有多少人成為政客牌桌上的籌碼?
但她也不可能像之前面對琥珀會所、紅絲絨城堡一樣,坦坦蕩蕩的去舉報他們。
和冬不傻,她能混得軍功,正得益于她在這些錯綜複雜的關系中鍛煉出的敏銳嗅覺,當初軍中站隊時,即使沒人指導,她也從沒出錯。
她從軍後,更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命運是何如跟和家融為一體,在獲得表彰時如此,在大難臨頭前也是如此,任何想跟家族撕擄開來的動作都是無用功。
如果上校和冬真的因為叛國罪名走上軍事法庭,那她是為誰而死?
軍部培養出的戰士要為公主而死嗎?
和冬怔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