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保嬰堂要做清掃,牆面血污和地上的老鼠殘肢落葉一并收攏清掃幹淨,因着年歲小,柳月婵隻用清掃後院跟角門附近的落葉即可。
掃地除塵的掃帚是用竹枝紮的,比柳月婵還高,柳月婵拿着十分吃力,這邊掃掃,那邊掃掃,不一會兒就出了一額頭的汗。
仔細着将落葉掃作幾堆,到底年齡太小,身體也弱,擡手擦擦面頰的汗,今早隻吃了幾口稀粥,這會兒頭暈目眩,柳月婵站着輕籲一口氣,打算站樹蔭底下歇會兒。
官府巡邏的人不少,掌管保嬰堂的錄事平時不見蹤影,今日反倒是一大早就來了,風風火火組織人幹活,瞧見偷懶的便給帶來的管事嬷嬷使眼色,生怕慢一步,顯得自己任職管事不勤勉。
這不,柳月婵剛在樹下站了會兒,馬上就被人發現。
管院子的老嬷嬷走過來,一把扯住柳月婵,劈頭蓋臉地訓斥:“大人們惠民設了保嬰堂,可不是給你們這些小賤種吃白飯的!這麼點活兒還在這兒偷懶?”說還不解氣,一擡手已重重打了柳月婵肩膀兩下,“讓你偷懶!也不知道是哪個娼婦粉頭生的,以為自己嬌小姐呢!再讓我瞧見看我怎麼收拾你……”
柳月婵細眉微皺,許久沒被人打過,她一時竟沒來得及躲,定睛看去,這才從陳年往事裡将這粗鄙的老婦人翻出來。
保嬰堂平日都是李大娘管着,李大娘為人處事公正,院裡還算太平,可惜保嬰堂的錄事跟他身邊的幾個嬷嬷,回回來一趟便要折騰人,打罵都是尋常,保嬰堂的孩子們年紀小,沒個威脅,那些遲遲沒有人領走的,便成了打罵取樂的對象。
這老嬷姓錢,有些怪癖,愛聽孩子們被打時候哭爹喊娘跪地求饒的聲音。
柳月婵年幼話雖少,卻倔的很,吃軟不吃硬刻在骨子裡,便是被打也不吭一聲,這錢嬷嬷在她這吃過一回憋,便總盯她。
這麼多年過去,這事兒她都快忘了。
原本沒這遭,畢竟三百多年前的今日,正是虛日妖鼠肆虐的時候。
等這老嬷嬷再來保嬰堂,她早跟大師兄離開了太澤。入宗門不到一定修為境界不得出宗,等她出來的時候,認識的人或死或老,什麼恩怨糾葛,死後自是一了百了。
雖說她如今的年紀,比這老嬷嬷大。
但……
柳月婵雙指并緊,面無表情擡眸看這老嬷嬷一眼,打量該廢了這婦人哪處經絡才好。
送上門的仇,能報就報。
這老嬷嬷早遭罪,想來日後在保嬰堂能老實許多。
“你這麼看我做什麼!小浪蹄子……”一見柳月婵的眼神,錢嬷嬷揚手又要打,隻是手剛一擡起,橫斜飛來一塊小石子,重重砸在了她指節上!
“啊!”
錢嬷嬷身體一晃,感受到手背的鈍痛,忍不住高聲痛呼,忙回頭找砸石子的人,憤怒嚷嚷着,“誰砸我石子!誰砸我!哪個不要臉的砸人,出來!”
柳月婵若有所思,這石子砸的如此精準,決不是從錢嬷嬷後背處扔來的。
她扭頭看了一圈四周,想着紅莺嬌平日的行徑,往周圍幾棵大槐樹上瞧了瞧,正好瞧見樹上隐隐約約翹着一隻小巧玲珑的紅繡鞋。
藏也不藏好點。
得虧錢嬷嬷年紀大,眼花。
柳月婵松開并攏的指尖,往袖子裡縮了縮,拿起掃帚,驚慌之色慢慢從臉上浮現。
“讓我抓着哪個小兔崽子砸我,我非得……哎喲!哎喲!”老嬷嬷轉身沒瞧見人,便又罵嚷起來,幾句話剛出口,幾顆石子橫斜着擲來,這一次砸的就更重了,飛來之勢快如閃電,隻聽慘叫幾聲,就連保嬰堂四周的清掃的孩子們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少人出來角門處瞧,生怕又有妖孽現身。
保嬰堂錄事聽見外頭的動靜,也猶豫着從保嬰堂裡走出,探頭先看四周有沒有老鼠,見巡邏的士兵也來了,這才急忙跑到角門附近,對地上疼的冷汗直流說不出話的錢嬷嬷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莫不是妖怪又來了!”邊上幾個保嬰堂的孩子也開口。
“不是,我剛隔着牆,聽嬷嬷說,有人扔她石子……”
“我也聽見了。”
“石子,什麼石子?”
那巡邏的士兵從地上撿起來幾個石子,朝四周看了一圈,神識探去被紅莺嬌身上帶着的魔教法器自動屏蔽。
角門處就隻有柳月婵一個,錄事便問她,“怎麼回事,你瞧見什麼沒有?”
李大娘也趕來了,“錄事大人,月牙,出了什麼事情?”
柳月婵随手指了個地方,輕聲道:“剛剛,那邊……有人朝嬷嬷扔石子,似乎是個男的,扔完就跑了。”
人群中走出兩個士兵朝柳月婵指的方向追去。
一衆人将錢嬷嬷攙扶起來去找大夫,在場的人大多知道錢嬷嬷脾氣大,又有個賭鬼兒子,想着她約莫得罪了什麼人,錄事罵了兩聲“沒事找事”,讓周圍跑來圍觀的人散開去做事,“看什麼呢,還不去幹活!”
角門處又清靜下來。
柳月婵在樹蔭下舉着掃帚繼續掃落葉,略有些心不在焉。
一時間,保嬰堂角門處隻有“唰唰”的掃地聲。
掃着掃着,柳月婵慢慢擴大範圍,繞着臨近幾棵大樹轉悠了兩圈,耳朵輕顫,見眼前幾片新葉打着旋從眼前飄過,便停下。
柳月婵低頭,輕輕聳動了下肩膀,抽了抽鼻子。
靜等片刻,果然聽見頭頂傳來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你……你哭了?”
柳月婵擡頭。
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
視線不偏不倚的對上,炎熱的風吹過,卷了滿身的燥熱。
居然這麼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