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傑家族的财産,還剩多少可以用于抵債?”歐也妮問道。
這是第一個問題。
在剛開始時不需要表現得太具有攻擊性,歐也妮這樣想着,沒有立穩腳跟就咄咄逼人隻會暴露出自己的魯莽和無底氣。“請告訴我盡可能具體的數據。”
“明智的選擇,可嘉的勇氣,”道林·格蘭傑評價道,“歐也妮·格蘭傑小姐,你成功地用無聊的問題,再多浪費了幾分鐘我寶貴的時間。
“但看在女神的教義提倡對血緣相近者保持誠信友善的份上,”他坐回沙發,看也不看站在身後的格蘭傑家族管家,隻簡單地吩咐,“念給她聽,維克托。”
于是管家維克托站了出來,拿出一本手冊,故意很大聲地歎了口氣,才翻開賬本念了起來。
歐也妮根本沒有去聽那些雞零狗碎的内容。
以這位叔叔——極有可能是主謀——對他父親的厭惡态度來看,有價值的東西絕對不會被留給她這個格蘭傑家族的遺孤。
就算有什麼他以私人身份不便接手處理的資産,他也完全可以利用僞造的遺囑捐給教會吃下。翻盤的機會不會存在于那仨瓜倆棗裡。
她要抓緊時間去思考,在她所知有限的信息裡,到底什麼才是破局點。
申請遺囑鑒定?
不,沒用的。自己缺乏這方面的鑒定技術,也沒有人脈和資源。剛接觸神秘界和高等階層的自己,對大家族的财産繼承制度和遺囑訂立規則都缺乏基礎的認知和了解,哪怕将遺囑拿到手都未必能挑出錯處。
而對方作為财務機構的從業者,哪怕不去動職權為自己背書,僅在知識面上也是行家裡手,不可能在僞造的遺囑文書上出什麼纰漏。
不能将第二個提問浪費在這種看起來很合理,但其實根本沒有獲勝希望的進攻上。
放棄繼承權?
以上輩子的思維來看,是順理成章就會想要提出來的做法。但是在這個世界,至少在豐饒教會的勢力範圍内,根本就不可能。
豐饒教會的教義極其注重血緣關系,尤其是直系血親關系。
像是格蘭傑家族内曾多次發生過的旁系血親之間斷絕關系的事情,其實是相當罕見的。若要宣稱斷絕關系,充足的發起理由,煩瑣複雜的程序,權威長輩的見證,極難完成的儀式,缺一不可。
所以曾完成過這麼複雜儀式的叔叔,才能在拒絕承擔格蘭傑家族債務的事情上如此理直氣壯。
而在直系血親間,這樣做就更加困難,甚至要舉辦請神明見證的儀式,差不多做到哪吒割肉還骨的那種程度,才能得到認可。
在魔法上還未真正入門的歐也妮,根本無力在這種儀式中保住自己的性命。
基本上,子女就沒有放棄繼承的權利,無論繼承的是利益還是麻煩。在檢驗過與道格拉斯·格蘭傑的血緣後,這條路對歐也妮來說就幾乎走不通。自己就是格蘭傑家族最後那個替死鬼。
在歐也妮艱難的思索中,管家格蘭傑已經停下了照本宣科。
多可憐啊,這點剩下的資産,不僅價值少得可憐,甚至連名目都不能幫她再多争取幾秒鐘的思考時間。
“雖沒有經過精确的估算,”道林·格蘭傑用憐憫的語氣說道,“但價值大約在兩百萬單。”
與債務相比,十不抵一。
“現在這些歸你所有了。”道林·格蘭傑宣布,“但是教會财務機構會監督你,不能将其用于變賣還債之外的任何用途。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直接委托教會,替你處置掉這批資産,幫你抵去債務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道林·格蘭傑稱職地向歐也妮介紹。
“我接受。”歐也妮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确實令我感到驚訝。”道林·格蘭傑說道,“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出身,會選擇抓緊這些東西,哪怕是些對你沒用的東西,也不放手。”
他語氣裡終于有了些許贊賞,“看來你比我想象得要更虔誠。”
不,我壓根就不信任教會和你們的财務機構。歐也妮心想。
我隻是相信剩下的資産中無利可圖。我既沒有能力也沒有閑暇去處置這些煩瑣複雜的雜務,那麼盡快斷尾,處理掉這些麻煩且變數不盡的雜務才是明智之舉。
杯水車薪的繁重勞動對我有害無利,徒勞無用。
哪怕擺脫不了這份債務,也要将寶貴的時間和精力,用到更能提升自我的方向上去。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但她還沒來得及捕捉就溜走了。
不能再發散思維了,道林·格蘭傑還在等待提問。歐也妮提醒自己。必須盡快找出不能接受這份債務的借口。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汗水從她的額頭滾落下來。
她對高等階層的常識所知太少。教會内部機構。權力運作機制。家族門閥的人情來往。神秘界的法理常識。對這些潛層規則,哪怕她知道得再多一點點,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束手無策。
這些知識從來不會昭然若揭地寫明在典籍上,作為十一歲的剛進入新世界的小女孩,她能接觸的太少,所欠缺的太多。哪怕心智成熟,也根本無法從一鱗半爪的信息中,找出密織的陰謀羅網的破綻。
“格蘭傑小姐,既然你還未正式退學,仍是隐秘學院的學生,我就有義務提醒你,你的行為舉止有失禮數。”教務主任忽然敲了敲桌子。“道林先生等待你發言,已經足足有兩分鐘了。”
“……非常抱歉。”歐也妮聲音幹澀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