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顧等人火急火燎趕到靈泉觀時,六皇子正就着蘭美人的手喝粥,粥有些燙,喝的時候總忍不住眯起眼。
那張煞白小臉看上去沒多少血色,在望見程君顧的時候倏然印起一絲笑痕。
“阿顧姐姐!”
他這一叫還好,偏又揚了下手,險些把蘭美人手裡的白瓷碗打翻。
程君顧快步上前,接走蘭美人手中的粥碗擱在一旁小幾上,又端詳起二人。現在不光六皇子,連蘭美人的臉色也都好看了些,于是她擡眼去問正在寫藥房的太醫。
太醫寫完藥房,囑咐青年道士好些用藥事宜後,沖程君顧道,“程四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程君顧同意,跟着他出去。
經他道明,六皇子吐血是真,昏厥亦是真。
“那解藥……”程君顧有些焦灼。
“解藥也是真的。”太醫解釋,“隻是那毒的毒性着實有些烈,雖說毒性不深,但殿下自幼體弱,身體還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
“嚴重嗎?”
太醫道,“需精心調養,再輔以溫性藥材慢慢解去餘毒。”
程君顧又問需要多長時間。
“難說,但我盡力而為。”
“有勞方太醫多加費心。”程君顧想到什麼,問道,“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方太醫跟程家人打交道打得多,一聽到他們這般客氣,心中猛然開始敲起警鐘。
“太醫院有位陸景太醫,方太醫可是認得?”
程君顧眼見方太醫變了臉色,好一瞬,他回道,“不熟。阿顧有事尋他?”
“不,純粹隻是問問。”
她原本隻是好奇,畢竟太醫院那麼多人,又各司其職,方太醫不見得會認識對方。而現在能讓向來溫和謙恭的方太醫露出明顯的抵觸,恐怕這陸景太醫不簡單。
方太醫需為六皇子配藥,與程君顧閑談幾句,告辭離去。
程君顧拐回廂房,六皇子吃過粥重新睡下,又見蘭美人引她去旁邊的廂房,點頭應允。
宮婢上過茶就走,與畫棋一道守在門外,留程君顧與蘭美人獨處。
“此事妾身已告知方太醫,但想着也該同阿顧說一聲。”
程君顧靜聲等候。
蘭美人整理思緒,臨開口前還深吸了一口氣,“小璃中毒與解毒之事,還請阿顧保密,莫要對他人說起。”
“陛下前兩日還問起,連他也要瞞着?”
那天程君顧替辛太傅入宮還書,将出宮時被君王身側内侍叫住,說是陛下召見。
見面之後,天子開門見山問了小兒子的近況,程君顧挑揀着可說的回禀,那些不可說的,因着證據不足隻得暫時壓住。
陛下與先帝一樣,寵長寵幼,對中間排位的皇子實行放養,隻要皇子們不鬧出大事,他大多時候是睜一眼閉一眼。
程家再得勢,也無法撼動親生兒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更何況是數十年如一日榮寵在身的姚貴妃。當年程君顧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姚貴妃扳倒,推四皇子上位,而眼下貴妃勢頭正盛,未有更多證據之前不能硬碰。
至于蘭美人的心思簡單得多,她隻想護兒子周全。若讓陛下知曉六皇子中毒一事,依着他的脾性,必然又和這回一樣鬧出大陣仗。
如果能借此傷姚貴妃一分或是更多,這陣仗鬧便鬧了,可貴妃家族勢力龐大,找個替罪羊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到時别說未曾傷她分毫,這事也會不了了之,與其任罪魁禍首逍遙法外,不如忍氣吞聲,等待最佳時刻反擊。
程君顧答應先替她隐瞞,隻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在靈泉觀隻能躲一時,不能躲一世,她母子二人最後還是得回深宮去。
“能多遠離後宮一天,妾身就已知足。或許這就是小璃的命罷,生在帝王家,一日不得安。”
程君顧道,“娘娘可知,命是能改的。”
蘭美人似是被她眼底的堅定感染,面上憂慮消退了些,“當真可以麼?”
“娘娘不妨試試?不見得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可也不能這般惶惶不知終日。”
對方有些猶豫,半晌之後回複,“茲事體大,請容妾身考慮一段時間。”
程君顧同意。
她從沒想過蘭美人會即刻答應下來。蘭美人出身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卑賤,根深蒂固的階層思想之下,即便走上高位,也會因本身對權力的惶恐,變得謹小慎微。
兩人難得交了一次心,後續的談話更為順暢,你來我往之間,不留神過去将近半個時辰。要不是宮婢來禀告六皇子已然睡醒,隻怕兩人還要繼續聊下去,興許還可能聊到日落月升。
她二人走得急,沒注意到宮婢那兒還有未盡的話,那宮婢發覺主子們走出好些距離,很快跟随過去,回到廂房。
程君顧避了四皇子好些時日,冷不丁在這兒撞見他,一時隻覺尴尬不已。難抵六皇子盛情,她還是硬着頭皮過去坐下,身下圓凳挨得四皇子近,有些坐立不安。擔心被周圍人察覺,她悄悄往邊上挪了挪,不想這些動作都被四皇子收進眼裡。
四皇子沒有發作,隻是羞怯怯地笑着,問她們是不是剛賞完花回來。
蘭美人回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