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的士兵循聲而來,見這是有名的慣偷,拎着領子把人上下抖了抖,抖落好些荷包飾物,周圍百姓紛紛自查,而後物歸原主。
程君顧時隔一世于萬家燈火中再見辛琰,隻覺有些恍惚。辛琰朝她搖了下手中的酒壇子,她沒動,身邊的六皇子倒是松開手跑過去。
“這是我的荷包,可以請你還給我嗎?”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有證據麼?”面具之下的眼笑得彎彎,玩鬧意味盡顯。
六皇子呆愣,轉頭求助程君顧。
程君顧難得沒有幫忙,隻是攤開雙手道,“他既要證據,你給他就是。”
六皇子擡拳頭磨磨腦袋,不大确定回答,“荷包上繡着兩朵梨花,其中有一朵的花蕊呈朱紅。”
辛琰翻面一觀,的确如此,但還是想逗逗六皇子,又道,“這裡頭可有裝了什麼東西?”
“五,不對,是三兩銀子。”
這錢是蘭美人臨出門前放進去的,她尋思着即使兒子再如何與程君顧交好,也不能一直用她的錢。一次兩次還好,時間長了總會生嫌隙。她相信程君顧是個好人,隻是凡事無絕對,還是多個心眼為好。
辛琰了然點頭,打開荷包端詳,看着看着眉頭漸漸蹙起。
“不對。”
“那就是五兩。”六皇子忙喊。
隻見他倒扣荷包,輕輕往六皇子手掌一倒,倒出一枚金子。
“好像還有什麼東西。”說着,他向程君顧使了個眼色。
程君顧一怔,手裡忽然被不知從哪裡鑽過來的小丫頭塞了個糖人,她很快反應過來,輕手輕腳繞過還在疑惑荷包裡的銀子怎麼變成金子的六皇子,将糖人交到辛琰手中。
六皇子鼻子靈,聞到甜香雙眼登時亮了。辛琰這回沒再鬧他,直接把糖人遞上。
“前些天還在同我念叨他欠你糖人,眼下送到面前了怎麼反倒遲疑了?”程君顧笑問。
六皇子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剛想說話就被糖人封住嘴巴。
“這兒人多,換個地方說話。”辛琰道。
臨走前,他沖先前來送糖人的攤主女兒擺了下手以示感謝,六皇子含着糖人也跟着搖晃,看得一旁的程君顧好笑搖頭。
先前那盜賊一事不過是一顆石子落入江河,水花未見就沉了底,很快被遊人抛在腦後。燈會仍舊熙攘,且比先前更熱鬧,這熱鬧他們三人此刻是不打算湊,尋了個臨近的酒樓包廂坐下。
屁股才貼上凳子,六皇子便迫不及待地摘下面具,程君顧次之。見辛琰未動,六皇子撅了下嘴問道,“我們都摘了,你為什麼不動?”
辛琰笑了下,“有這規矩?誰定的?”
程君顧瞧六皇子扁成出個鴨子嘴,溫聲道,“别逗他了。萬一等會兒哭了,十個糖人都哄不回來。”
“十個不行!”六皇子舉起兩根指頭,“得二十。”
“那牙齒遲早爛光,以後張口就是兩排黑洞,你怕不怕?”
六皇子的嘴癟得更厲害。
程君顧望着望着,輕笑出聲,偶一晃眼恰好與辛琰的眼神交織,對方眼底情緒複雜,似是藏着千言萬語。而當她想細看時,那目光又恢複記憶裡的模樣,澄亮如星,自信不羁,令她懷疑先前看見的會否隻是個錯覺。
“二火哥哥,你還不打算摘面具嗎?”六皇子慢悠悠地舔糖人,說話時有點含糊。
辛琰道,“我怕摘了會吓着你。”
“我,我膽子大得很,不怕你吓。”
“是麼?”
辛琰擡手去解面具帶子,将要露出正臉時,驟然又罩上個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六皇子尖叫一聲,差點把糖人抹到他臉上。
“送你的。”
六皇子不敢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君顧。程君顧方才心頭也是一緊,想起前世好些噩夢般的經曆。
辛琰不急不慢開口,“小殿下眼下暫住靈泉觀,觀中道士修的是天道,是正道,這惡鬼修的是鬼道,是邪/道。正邪雙道皆傍你身,莫說小鬼來犯,閻王來了都得斟酌一番。”
六皇子沉默半晌,強忍畏懼收下面具。
“不過六皇子切記,這惡鬼的臉可不能朝向自己人。”
六皇子似懂非懂點頭,邊上的程君顧則是覺着他話裡有話。
三人在酒樓裡坐了好些時候,又上街轉了兩圈。花燈會期間不設宵禁,但架不住六皇子困,罩着惡鬼面具繞着每個攤位都走了一遭,最後趴在辛琰背上睡。程君顧手上提兩盞似滅非滅的燈跟在他身側,一路走到靈泉觀所在山腳。
山腳下等着幾個道士,是得了修遠道長吩咐來接人。程君顧見都是熟面孔,千叮咛萬囑咐他們好生照看,又把六皇子的花燈遞上,那群年輕道士連連答應,小心謹慎地護送六皇子上山。直至再也瞧不到半點身影,程君顧才動身返回。
“如果我沒記錯,六皇子今年過完生辰都十二歲了罷?”辛琰問。
程君顧道,“可你看他的身形與思想,與七八歲小童有何差?”
“晚些長大也好,好好享受這段純真的孩童歲月,不至于日後追悔莫及。”
程君顧沒回話,隻是擡頭靜靜地看着他。
辛琰強定心神,轉頭向她淘氣一笑,“就算你這麼看我,我也不可能再變出個糖人給你。”
程君顧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完,她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在辛琰面前,程君顧始終能除下一切心防,不用去計較說話做事是否符合規矩,也不用擔心對方會傷害自己,是種連她自己都難以說清楚的安定感。隻不過,哪怕再安定,眼下她也不打算把重生之事告訴他,同樣,辛琰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各揣心事回到主城,期間聊了不少事,但都默契地避開馮路明。
“我到家了,你呢?要去住驿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