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君顧聞訊而來時,飲月已在專供平頭百姓報案用的小廳堂坐了好一會子,見自家小姐來,整個人一下子放松不少。
她來報的是刑部官員眼裡再普通不過的案子——她叔父被人打了。
可更細節的描述,她執意要自家小姐到了再說。
因程家是京城的名門望族,刑部官員們大多有所耳聞飲月叔父素來品行。
京城奢靡風氣已久,可隻要不鬧出大事,他們就隻是睜一眼閉一眼。而眼下她叔父是還不出高利貸被追債的人痛打一頓,案子能審,但勝率并不高。
“如今你家小姐到了,可是能開口了?”一名天鷹衛道。
這名天鷹衛說不上是好運還是倒黴,純粹是來送個畫像,結果臨走時恰巧碰上來報案的飲月,就因為這身官服在身,被對方拉着來評公道。
刑部尚書要忙其他大案要案,留下一位主事旁聽,這天鷹衛自然而然就成了主審官。
飲月點點頭,倒豆子似的把自己來意說了。
辛琰本以為是程君顧出了什麼事,不想飲月是來說這些小打小鬧之事,一時興緻缺缺,坐在那兒看牆角螞蟻搬家。眼睛看得累了,就低頭玩手指或喝茶,絲毫沒有半分想要聽一個字的意思。
程君顧卻是很好奇,飲月雖說平日裡咋咋呼呼,可不至于沖動成這副樣子。
隻是飲月說話太密,光是天氣就來來回回說了快一盞茶,聽到後面,程君顧也快沒了耐心,索性開始回憶前世今時可能會發生的事。
這回憶不到一半,就見一隻手不住在眼前搖晃,她回神,不解看去。
就聽天鷹衛道,“你叔父在巷子裡見到的是這個人嗎?”
他指着那張尚書大人先前同辛琰讨論過的鬥篷人,飲月想了想,從腰間取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猶如豆腐塊的紙張,展開一看,也是人面畫像。
她跟畫棋打小跟着程君顧一道讀書,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但也算是能拿得出手。
她拿出畫像之後,原本心思不知飛去哪個九霄神宮的辛琰頓時湊過來,端詳飲月的畫,不過須臾,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
“你認得?”程君顧輕聲問。
畫像上的人比天鷹衛提供的更清晰一點,至少能看清那雙眼睛,可眼睛之下依舊是被遮掩着的。
程君顧看了好半天,隻覺得有點眼熟,可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倏然,她腦海裡閃過一張通緝令,那上頭的眼睛比這兩幅畫上的更為明亮,有種大勢在握的自信,而現在的卻是帶着幾分滄桑和窘迫。
“這個人恐怕就是兵部近日追查許久無果的通緝犯,馮路明。”辛琰道。
飲月:“他是誰?”
天鷹衛:“将軍所言當真?這人真是他?”
實際上這天鷹衛壓根兒就不知道馮路明長得什麼樣子,但聽同僚說這人被逐出了辛家軍。
天鷹衛衆人向來以入程家軍和辛家軍為榮,如今馮路明被遣返,他們自然會對這人産生極其不好的印象。
辛琰沒有回答他的話,轉問飲月,“所以,你叔父被打是因為他?”
“是。因我叔父無意中撞見他與一個賭徒說話,話中提及小姐,我叔父這才多聽了兩耳朵,卻不想……”話到這裡,飲月眼眶微微紅了。
她那叔父的确是爛泥扶不上牆,可怎麼說都是她的至親。見着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樣子,她着實是于心不忍。
“要不是有巡邏的城衛見着,隻怕我叔父早就命喪小巷。”
她嗚嗚地哭泣,程君顧瞧着心疼,伸手為她順背,她直接抱住自家小姐趴在肩頭上淌淚。
大緻案情記錄在案冊,天鷹衛也不好再多問什麼,隻寬慰兩句,囑托主事将這案子上報給刑部尚書。
衆人散去之時,這天鷹衛還偷摸着找辛琰要了個簽字,說是想帶回去供起來,以後當傳家寶。若是過去的辛琰,早就大筆一揮贈他一個。
可經曆過前世四皇子門客僞造他簽字嫁禍他通敵一事,辛琰謹慎不少,隻回說日後想要切磋,随時可以來找。那天鷹衛感激再三,屁颠颠地回去複命。
“瞧他這年紀應當就比四皇子大那麼一兩歲罷?”辛琰笑道。
程君顧仍在安撫飲月,聽到四皇子三字眸色稍深,沉聲道,“他比四皇子活潑天真得多。我得先帶飲月回府,你可順路?”
“有點私事要辦。”辛琰笑了笑,想到什麼,沖程君顧背影道,“晚上記得來我家吃飯,有你愛吃的菜。”
“我得瞧瞧情況。”
辛琰沒追問,目送她們遠去。
*
飲月不哭還好,一哭就像是洩洪,兩刻多鐘後才漸漸停歇。畫棋怕她哭得口渴,給她備了一大碗水,這水進了肚,結果又想往外流。
程君顧靜坐着陪她喝水,又同畫棋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心想還不如聽平日的飲月鬧騰騰地說些不着調的話,總比現在看她梨花帶雨而且還是雷雨,要好上許多。
小半碗水下肚,飲月逐漸穩定心神,抽抽地說話,“小姐,其實,其實我有東西沒講全。”
“為何不講完?”
“我不敢。”
這話一出,原本陪着她紅眼睛落淚的畫棋登時破涕為笑,“這天底下還有你會怕的事情?”
程君顧沒搭話,卻也跟着笑。
飲月小臉皺起,活像個小籠包,“現在不是笑的時候,我是真的害怕。”
畫棋道,“且說來聽聽,要是沒意思,看我不撓你癢癢。”
說着,她真就擺出要撓她癢癢的架勢。飲月趕忙求饒,身子不住躲避。
“我在叔父那兒見着了連号的銀票。”
程君顧笑容打住,忙問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