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旱溝那個地方,一丈寬,兩岸緩坡,挨次長了許多漿果,底下是黃泥土,被太陽炙幹得透透的,小孩子們整日在裡面混來混去,結成團的土早就被磨成了細面兒,青草都被磨散了,也就是周邊還長着點,被小孩子分割成領地,用蘆葦圍了,假扮成一個家,大人從旱溝裡擡頭,能看見膝蓋以上的地方,小孩子一撅屁股,可真啥也看不見,更不要說小孩子玩心大,一頭紮進去啥也顧不上。
陳晈沒想到穿越生涯差點折在這裡,這件事過後的好長一段時間,她安慰自己說死了許就穿回去了;但這麼說吧,自己為了穿回去找死是一回事,有人處于私欲想要害死她,就是另一回事。
陳妞跑去旱溝裡耍的空檔,朱瑾下的陳晈躺在竹籃裡睡着了兩回,醒了三回,最後一回是有人将她抱起來,輕聲軟語的哄了幾句,陳晈睜開了眼睛,因着人趨避禍害本能——這聲音很陌生。
那人摟着她哄了一陣,随後她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掐着嗓子音“大嫂,你身子還沒好,這混小子重死了,丢回去。”
“弟妹,你說的什麼話,我看枸杞長得挺可愛,瞧這孩子一頭的烏發。”說着撥開陳晈前額的頭發,飽滿寬大的額頭露出來,直直的鼻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抱着人的手稍稍緊了些,聲音依舊軟軟的,像是天邊的雲朵“天堂飽滿,鼻梁挺直,又是個男娃娃,弟妹你來看看,長得多麼愛人,這麼小就這樣重,我女兒可沒有這樣的好福氣,梅娘給相公生了個好孩子!”
胡四娘低頭看了一眼陳晈,确實是個好面相。
陳晈在襁褓掙紮了幾番,換來幾聲輕笑“瞧瞧,還會認人了!”
陳晈心中着急,仔細也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的面孔,過了一會,那人将她放回竹籃子,語氣着急“我出來有一些日子了,怕是皎月餓了,我就先走了,你幫着看梅娘的孩子,也不曉得梅娘如何這樣糊塗,将孩子放在這裡。”
胡四娘嗯了一聲,神色怪異“姐姐倒是提醒我了,我家晈勝也還等着我喂奶呢!走走走”
“呀,孩子怎麼辦?”
“隻怕二嫂子就在附近,說不定去挑水了,哪裡能真的将孩子放在這裡,我看咱就别插手了,回頭要是枸杞有個三長兩短,我同二嫂子說不清楚。”
她妝模作樣扶了扶頭上的簪花,甩了一下袖子,便向前走了,随後果真聽見林華娘跟上來的腳步。
陳晈原本以為這趟風波也就這樣了,躺子在籃子裡對兩人的态度冷嘲熱諷了一陣,昏昏欲睡,卻不知哪裡傳來的狗吠,汪汪的幾聲,陳晈立馬就想起前世怎麼死的,心中真說不清楚是個什麼滋味,果然一陣子天旋地轉,隻覺得籃子猛烈的搖動了,她被掀起來翻滾在地上,竹籃子被狗叼滾在一盤。
陳晈臉蛋上火辣辣的,身上疼痛,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很憤怒,卻無可奈何。
高盛思、高昌允兩兄弟去城外砍了竹子回來,高家是城裡的燈籠大戶,紙糊花燈是有些名氣的,兩兄弟打一出生就坐在燈籠堆裡,三歲就曉得用篾刀剔竹子,六歲就會做燈籠,大哥高勝思今年十歲,跟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小年紀就很帥氣了,高昌允七歲,長得眉清目秀,相對他哥哥要秀氣些,也要圓潤一些,但機靈勁是不輸的,哥倆路過嘴饞,曉得旱溝的好處,想着來這裡摘一摘泡子吃,倒是在離旱溝不遠處撞見胡四娘和林華娘。
高昌允還小,不懂事,一口娘就脫口而出,高盛思捂都捂不住,一把将人提起來繞過兩人走了。
隻留給胡四娘和林華娘一個高瘦的背影。
胡四娘登時不喜,但礙着林華娘,她也沒說什麼,隻在心中咒罵着,一方面是咒高盛思目中無人,一方面又厭煩高昌允當着林華娘喊她一聲娘,怎麼說她現在是陳家的二媳婦,高昌允一聲娘,等于又将她當年的陳年舊事翻了出來,本來就糟心,而且是當着林華娘的面,更是沒面子,她一直覺得自己模樣、家世沒一頭是輸給林華娘,可光高盛思高昌允她就輸得大了。
于是鐵青着臉走了。
高昌允也不是頭一次喊娘沒人應,實際上他就沒指望胡四娘真的會答應,高昌允雖然年紀小,壞心眼比他哥哥多了好幾倍,真的是七巧玲珑心,隻當着胡四娘的面他從來不喊一聲娘,人多時候就喊得樂呵,而且是怎麼叫的親切怎麼來,管叫人聽了辣心子。
兩人到了旱溝裡,就瞧着陳妞幾個娃娃在那裡辦家家,瞧見高盛思來了,都吵着要高處的泡兒,她們的個子可是夠不到,所以高處的泡子熟得透透的,被陽光打得泛亮光。
高盛思其實不太喜歡陳妞,反正同陳家挂鈎的他都不喜歡,但一群人中他最大,對方又是個女孩子,若是個男孩紙他還可以趁機欺負幾下,于是不情不願的摘泡兒。
高昌允仗着年紀小耍賴,毒辣的日頭将他滿頭大汗,他便捂住肚子裝痛,吵嚷着要去乘涼,
高盛思曉得他是偷懶,又想吃又不願意動手,隻管叫他摘了給他,并沒有揭穿,反倒是囑咐他跑到上面朱瑾花樹下去等着。
一去就瞧見大黑狗将籃子掀翻在地上的一幕。
那狗今年十一歲,比高盛思都大一歲,是胡四娘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