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晈對陳晈羅沒有抱多大希望,姜氏拉着陳田田在一旁詢問要不要送禮物去祝賀陳晈羅時,她冷着臉便說不用了。
姜氏隻以為她小孩子心性見不得時常欺負人的陳晈羅好,也是常理,并不理會她,但陳田田暗地裡也是不想的,她雖然認為林華娘人好,也架不住陳晈羅品性惡劣,她其實是不願意送的。
偏又不得不送,于是支支吾吾故意裝作拿不定主意。
姜氏臉上一片愁雲慘淡,陳晈看見了,曉得姜氏一貫沒有主,陳田田不說話,她定然是成不了事的——這些年來,姜氏越來越聽信大姐了。
陳妞端茶水進來時順口說錢氏與陳世光現下緊張得很,錢氏在廚房裡燒壞來了鍋,陳世光一直在院子裡抽旱煙,抽得頭頂都是一片青雲。
連陳學時也微微蹙着眉頭,好幾次差點将陀螺尖給削壞了。
然而胡四娘卻提着大包小包的趕了過來,在院子中尋了陳學時,笑呵呵的說要一同前去祝賀,倒是完全沒有顧忌陳學時冷冰冰的模樣。
陳晈曉得她目的之一是來尋陳學時的,另外則是來看陳晈羅笑話的,這個結論是從她臉蛋上濃得散不開的笑容中推斷出來——她定然是已經找人去看過榜了。
陳晈雖然也想去看陳晈羅的熱鬧,但她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要是她現在還沒有自保的能力,她這樣想,下午等錢氏和陳世光坐不住時,才讓姜氏同陳田田帶着她過去了
結果同她意料得分毫不差,進屋時陳學年整個人灰溜溜的,桌上的飯菜都冷掉了,林氏一個人正在收拾桌子,眼中難掩失望,見人進來的時候,不做聲色的将頭垂在陰影裡。
陳晈羅跪在院子中央哭得眼泡通紅,臉上五個手掌印十分清晰,陳晈還是第一次瞧見陳學年如此對待陳晈羅,不免覺得新鮮,于是特地跑出去多看了好幾眼。胡四娘高調的将禮品放在桌上,仿佛沒看見這一家子的失落與羞愧似得,明知故問道“呀,晈羅這麼聰明,考了第幾名?”
陳學時後背一滞,趕緊伸手扯了她一下,胡四娘怪異的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從衣角上狠狠地捋了下去。
林氏豆大的淚水突然落了下來,靜靜站在桌邊半晌,拾掇完情緒,方才說道“弟妹,晈羅,晈羅說這次考試時肚疼,沒能考好,沒資格進不得鄉試,叫弟妹關心了。”
胡四娘面孔嚴肅了起來,雙手焦急的拍在一起,發出啪的一聲,疑惑又惋惜道“啊呀,這考試還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啊?怎地前幾日不好好給晈羅養好?這可可惜了,”
陳學年已經聽不下去,臉色萬分難看,側身背過胡四娘去。
胡四娘隻覺得屋中的氣氛莫名的令人通體舒泰,脊梁骨都立得有勁了,臉上挂着惋惜與同情,不顧一屋子人的難看的臉色,便将桌上的禮品往前一推“大哥大嫂,賀禮都拿回來了,學時和我再拿回去像什麼話,反正晈羅都是要進鄉試的,遲送早送都是一樣!”她側過頭來望着陳學時,隻見陳學時并沒有去看她,臉上俱是惱意,她皮笑肉不笑道“學時,你今兒不是還要教導晈勝識字麼?還不快同爹娘請辭,晈勝還在家中巴巴的等着呢!”
陳學時臉皮都繃緊了,擡頭望了陳學年一眼,隻見陳學時背對着他,面向窗戶,心中無奈的歎了口氣,然後轉頭怒瞪了胡四娘一眼,又怕真留在這裡胡四娘再說出些令人難/堪的話來,向陳世光同錢氏行了禮,又同陳學年和錢氏姜氏打了招呼,便迅速的帶着胡四娘離開了。
過了春天,陳晈就滿六歲了。
陳田田也就十六歲,長得跟朵木芙蓉似得,姜氏同媒婆丁老太笑呵呵的從屋子出來,跟在陳田田身後的陳晈一眼就看見丁媒婆嘴角那顆鮮明的紅色肉痣,心中極度不舒服起來,下意識的望了陳田田一眼。
陳田田亦是臉色難看,低着頭抱起陳晈匆匆的走向後院,連丁老太同她打招呼她都裝作聽不見。
陳晈原本不樂意讓人抱的,但出于對陳田田的同情,她姑且讓她抱一次。
陳晈趴在她的肩頭望着丁老太盯着陳田田,就像盯着一隻金元寶,陳晈當然曉得陳田田貌美賢惠,且都是街坊鄰居認定了乖巧能幹,幹活勤快,求親的人多不勝數,她此番來說的不曉得是哪家的兒子,陳晈想起陳田田剛滿十三歲時她登門來,拿了一堆畫像,又将這些人如何如何踏實能幹,家中有幾畝田地,年産多少糧食,喋喋不休的說得仔細,簡直就是如數家珍,陳晈還暗笑媒婆也是一門苦逼的職業,她記得如此多也不曉得熬夜背了幾個晚上。
然而這次是卻是姜氏請了她過來,說起來這件事也怨不得姜梅娘,城中姑娘十三四歲嫁人是常态,可陳田田硬生生拖到了十六歲,已經是老姑娘了,陳學年沒少因為這件事找她的麻煩,錢氏和陳世光也十分着急,前不久也不曉得是誰說傳出去,說陳田田是克夫命,雖然街坊鄰居都曉得陳田田的秉性,但這兩者并不沖突,選媳婦自然都是不願選克夫命的。
陳晈已然猜到是胡四娘搗鬼,但她并不願意管,最好大家都曉得陳田田克夫,沒人敢娶才好。心中如此打算,但陳晈能看出其實陳田田偶爾也為這件事發愁,自然是沒敢在姜氏面前表現出來,隻是偶爾繡花時會盯着絹布發呆,陳晈起先隻是覺得奇怪。
暮春時陳妞帶着她去割豬草,上山時遇見木泉,他一貫是個太陽般溫暖的人物,便替他們割了半婁豬草,陳晈見他背光站着,身子挺拔,眉眼分明,比起幾年前更多了幾分成熟的氣息,不遠處的年青姑娘從山下采完竹筍下來,都忍不住向他們這邊偷偷瞄上一眼,倘若木泉有半點轉身的姿勢,她們便快速的低頭裝作同同伴聊天,陳晈一手拎着兩個毛竹的嫩筍,是木泉特定扳給她的。
陳妞一面攏豬草一面偷偷在她耳邊笑,昨兒姜氏買了豬肉,現在正好得了竹筍,她回去要做一頓竹筍焖肉,偏陳晈沒聽見似得,望着木泉腰間的香囊發呆。
陳妞用手拐了拐她,她才反應過來,木泉也反應過來了,眼睛中閃過一道局促的光,快速将那隻香囊撥進褲兜裡去。
陳晈目光一沉,笑道“木泉哥哥,你這個香囊我在集市上看見過,多少錢,我明兒也叫我姐姐給我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