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将盡,萬籁俱寂。
烏裡蘇達雪原籠罩着輕紗似的霧氣,崆邙山連綿無窮的山脈猶如盤龍,巨大的冰雪之峰靜靜屹立于群山間,仿佛遠古神祇開天辟地時,随手投擲下的巨劍,鋒刃直指蒼穹。
未幾,寂靜的荒原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哒、哒、哒……
薄薄的剪影從霧中浮現,等近了,才看清馬背上是一名帶着兜帽的少女。
風揚起她的白色長袍,袍下翻飛的裙袂赤紅如火,在純白的雪景裡分外奪目。
“駕,駕!”
蘇盈不停地揚鞭催促馬兒加快速度,等行至雪原盡頭的巍峨山峰前時,“撲”的一聲,筋疲力盡的駿馬再也支撐不住,屈膝一跪,生生将馬背上的人摔了下來。
她在數尺深的積雪中滾了滾,下一秒,腦袋直接撞上岩石。
“砰——”
她捂住頭,兩眼直冒金星。
然而顧不上周身的疼痛,蘇盈很快爬起來,咬牙施展開輕功。
借力躍上一塊凸出的岩石後,她順着絕壁上一個個隐秘的落腳點,在冰崖之間迅速地前行。
不久,一條隐秘的小道赫然出現在她眼前,蜿蜒而上,直至雪山峰頂。缭繞的白雲間,隐約現出一座城池的輪廓,亦真亦幻,缥缈而不可觸及。
快到了……
馬上就要到天之宮了……
隻要她能及時趕回去,一切就還來得及,師父就還有救。
蘇盈臉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不曾留給自己片刻喘息的功夫,繼續沿着密道行進。
然而,當她好不容易來到山頂宮殿的大門前,眼前一幕讓她雙膝一軟,差點跪下——
狼煙四起,死屍堆積如山,遍地的血污之中,容色蒼白的男子緊握着折扇,無力地倚靠在鎮門的玉獸辟邪旁。
一柄斷劍貫穿了他整個胸膛,讓他一襲白衣幾近成了血衣。
“師父!!!”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蘇盈踉踉跄跄地跑上前,小心地将他的頭抱在胸前,呼喚着他的名字:
“師父,醒醒……”
“齊光,醒醒……”
然而無論她怎麼叫,懷中人都沒有絲毫反應。
她慌忙搭上他的手腕,果不其然,經脈俱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蘇盈鼻子一酸,懊喪與後悔如同翻滾的開水,止不住地湧上心頭。
她知道,三長老不服哥哥統治已久,遲早會有發動叛亂的一天,但她沒有想到,内亂之際,自己卻因出使夜涼國,無法及時趕回。
更沒有想到……他明明已經重病纏身,時日無多,還要率領守岚衛,隻身迎敵,平定内亂。
師徒五六年,她終究是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沒能守在他身邊。
想起什麼,蘇盈立即取出袖袋裡的瓷瓶,将裡面的赤色藥丸悉數倒出,喂入男子口中。
服下藥丸後,瀕死的人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氣息,幹枯的雙唇翕動着,似乎在喃喃念着什麼。
蘇盈将臉龐靠近他,總算聽清了他說的話——“雪蘭”。
他反反複複念的,都隻有一個“雪蘭”。
蘇盈微微愣神,雪蘭?那是一種花麼?還是……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男子劇烈地咳嗽幾聲。
血沫濺到她的衣袂上,如同盛開的豔麗紅梅。縱然如此,他也沒有放開緊握的折扇,仿佛那是比生命還重要的存在。
“——是你?”
将淤積于胸間的血咳出,齊光的神志總算恢複了幾分清明,微微睜開雙眸。
然而看見面前人,他的表情卻不見任何變化,隻是低低歎了一句:
“原來我不是在延夏城……”
“告訴我,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蘇盈強自忍下心中的悲痛,問道,“是明清,還是明澈和明虛?”
她所說的乃是光明聖教中,除教王霍因以外,地位僅次于日月聖女的三長老的名号,尋常弟子從不敢輕易喚之。
但蘇盈未有任何懼色,而是恨聲道:“你放心,如今我已回到了天之宮,定要将這三個作亂的混蛋碎屍萬段!”
“與他們……無關。”齊光擺了擺手,吐出一口氣後,斷斷續續地道,“你總不可能再去……和幾具屍體計較什麼……”
“嗯?三長老死了?”蘇盈神色詫異,不由得蹙起眉頭,“那你的傷……”
還沒等她說完,齊光又一次咳嗽起來,但這一次,蘇盈卻清楚地看見,他咳出的血裡夾雜着暗色的内髒碎片——
以齊光如今的情況,哪怕是有大羅金仙在,也回天乏力。
“師父……”
蘇盈顫抖着手,想要擦拭幹淨他唇邊的血迹,然而血卻止不住從指縫間湧出。
凝視着男子的面容,淚水自少女眼裡奪眶而出,滴滴打落在他的發上,又在冷風中凝為晶瑩的冰霜。
突然,他一把推開她,“噗”的一聲,似是被什麼力量所驅使,斷劍從他的胸膛跳出。
齊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竭力讓自己離少女遠一些,與此同時,他的瞳孔劇烈地變幻着色彩,宛若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