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毒?!
蘇盈悚然一驚,擡眸凝視着他的胸口——果不其然,齊光身上無涯祭司設下的封印,已經因為劍傷而破裂,散發出隐隐的紅光。
“殺了我。”他眼中的赤紅色愈發熾烈,仿佛流動的岩漿。
蘇盈死死咬住下唇,隻是搖頭。
“殺了我!”他捂住傷口,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命令她。
聽到他第二次的話,即便蘇盈心底清楚,他體内的血毒已經發作,瀕臨神智崩潰的邊緣,她依然忍不住,向他撲過去,含淚抱住他。
“還有辦法的,我帶你去南荒,去幻花宮,無涯祭司一定有辦法——”
他沒有回話,隻是漠然地任由蘇盈抱着自己。
然而,他的左手卻緩緩放在少女背上,十指彎曲,如同利爪。
就在男子瞳孔徹底轉為猩紅,利爪即将探入蘇盈體内的那一刻,半空中突然傳來尖銳的破空聲!
隻見三隻赤金的羽箭勢如流星,從光明聖殿的方向飛來,“噗”的一聲,白衣上綻開小小的血花,金箭死死釘住他天宗、神道、魂門三處穴位。
穴位被釘住後,男子眼裡的血色迅速地黯淡下去,一同黯淡的,還有他瞳孔裡的神采。
再也支撐不住,齊光猛地吐出一大口暗紅的鮮血,頹然地倒在少女懷中。
蘇盈擡起頭,遠遠看見一身黑袍的教王漠然地收起弓箭,轉身回了光明聖殿。
縱使明白隻有這樣,才能令齊光恢複正常,然而親眼目睹這一刻,她依舊如萬箭攢心一般,仿佛被射中的人是自己。
悲傷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她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淚水順着臉頰不停滑落。
“不要哭,入教伊始,我便知道,自己餘生……每一日,都是、都是……向上天偷來的,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神智恢複些許清明,齊光輕聲地安慰她,眼睛卻遙望着遠方,目光溫柔而眷戀。似是回憶起了什麼,他的唇角忽然帶上了淺淡的笑意。
“我記得,每到春天,故鄉總會……開滿蘭花,如同初雪……”
“我現在就去求哥哥,求他送你回延夏城。”
蘇盈竭力讓自己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但嗓音還是無法抑制地帶上了哭腔,“齊光,别死,你馬上就可以回去,去看看雪蘭花了。”
然而他隻是搖了搖頭,眼裡的光一分分黯淡下去,“回去?回不去了,再也沒法回到延夏,去見雪蘭了……”
話音未落,蘇盈隻感覺自己手臂一沉,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懷中的男子已然永恒地阖上了雙眼。
彼時寰宇落雪,萬物銀裝素裹,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什麼緊繃的弦猝然斷裂,連眼淚都忘了流,隻是呆呆凝視着他安詳的容顔。
依稀之間,耳邊又響起了初見時對方清澈的嗓音:
“你哥哥命我來接你回家。”
她仿佛看到,自己被哥哥迎回天之宮,在赤丹族停留的最後一夜,溫暖明亮的橙色篝火旁,長身玉立的青年朝十一歲的孩子伸出手。
還有前往天之宮的路上,八百裡瀚海荒漠的風沙中,面對前任教王派來的殺手,他抱着年少的自己,從無數冰冷的利刃間搏殺而出。
以及哥哥成為新的教王,自己被任命為日聖女的那天,鏡湖旁的雪櫻樹下,他交着雙手,閑閑道:
“我名齊光,取自《湘歌·雲中謠》,似天曜兮齊光,記住了嗎?”
往事紛至沓來,少女緩緩伸手拂去齊光發上的雪塵,而後安靜地抱緊他,如同對方隻是沉沉睡去了般。
折扇從男子松開的手掌裡悄然滑落,絹紙的扇面攤在地上,與四周的積雪幾近融為一色。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透亮,萬丈金光穿過雲層迸射出來,映得雪山的一切都輝煌無比。
沐浴着瑰麗的朝霞,蘇盈形如雕塑,忽然微低頭,對着懷中人輕聲呢喃:
“齊光,你看,日出了呢。”
曆經了一夜血與火的洗禮,天之宮裡幸存的人看見此刻的朝陽,無不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們不由自主地走出内廷,朝這邊聚集過來。
然而當人們認出大門前的少女後,瞬時齊刷刷跪下。
“恭迎日聖女回宮——”
被衆人整齊劃一的聲音所驚,蘇盈茫然地環顧四周,觸目所及,一片衣冠似雪。
就像……那年在瀚海荒漠,擺脫無數殺手以後,他将自己帶到天之宮時的場景。
——臨風玉樹般的白衣青年,當着無數教衆的面,朝她單膝跪地。
“風使齊光,恭迎日聖女回宮。”
死是什麼?别離,錯過,亦或是黃泉碧落,天人兩隔?
再也聽不到的聲音,再也觸不到的溫度,隻能回憶,卻再也無法牽手。
似曾相識的兩幕畫面重疊在一起,她終于知道,齊光永遠回不來了。
察覺出日聖女的異樣,沒有人敢說話。令人窒息的寂靜裡,悲傷如潮水般洶湧撲來,幾近将她整個人吞沒。
“啊!!!!!!!!!!!”
眼淚無知無覺地湧出,蘇盈猝然仰天長嘯,聲音悲恸而絕望。
有風吹過,将折扇破損的一角卷起,飄向空中。
一名内侍偷偷擡起眼,發現扇面殘存的部分僅畫了一朵盛開的潔白蘭花。
而被風吹走的絹紙上,則以女子秀麗纖細的筆迹寫着幾行詩句:
“搴舟溪中遊,岸汀生蘭草。采蘭環雙袖,雲書寄遠道。登舟望舊鄉,舊鄉路迢迢。相憶難相依,魂夢訴離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