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阿青回到廂房中,桌上散落着許多盛着精緻膏藥的木盒,還有一個銅盆,水面浮着淺淺的血色。
阿青一面收拾盒子,一面擔憂道:
“夫人,您這樣……不怕小公子心生怨恨嗎?以小公子的性格,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夫人低低咳嗽了幾聲,聲音依舊柔和:
“那就由他怨恨吧,往後的事,他總要學着接受的。”
晚風吹拂着薄薄的紗簾,廂房裡香氣缭繞,夫人以手托頤,斜斜倚在打開的窗戶前,隻留給阿青一個線條優美的背影。
阿青也不好再說什麼,繼續清理桌面,若是有旁人在,定能察覺夫人今日所用的藥物,氣息相比之前大為不同。
收拾好藥盒後,阿青緩步走到琉璃香爐旁,往裡面再添了一把安神的香料。
袅袅的煙氣裡,又聽得夫人囑咐道:
“一會記得把前些日子做好的紗帽拿來,還有那幾句話,時機到了,記得送到光兒跟前,他是聰明孩子,知道該怎麼做。”
阿青“哎”了一聲,按照夫人的吩咐,轉身出了廂房。
阿青離開後,幽蘭軒再度恢複往日的寂靜。
夜色茫茫,窗外的雲夢澤升起薄薄的霧氣,愈發顯得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切。
靜谧之中,外面忽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啼鳴,擡眼看去,有矯捷的黑影自海棠樹的枝桠裡展翅飛起,轉瞬隐入雲層之間。
夫人伸出手,一片羽毛落于掌中,殷紅似火,末端卻沾染着新雪般的潔白。
“神仙眷侶何所羨?盡知姻緣錯為人。”
凝視着掌心裡的羽毛,不知想起什麼,夫人微地一聲歎息。
明月高懸,重明鳥在神水門的重重建築之中穿梭着,飛過碼頭與船隻,在距離浮島幾百米遠的江面盤旋起來,不時發出焦急的叫聲。
“别叫了,我沒力氣了。叫你打探個情況,這麼晚才回來。”
聽到重明鳥的啼叫,起伏的波浪裡響起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
蘇盈抱住洛孤絕,在水中沉沉浮浮。江水寒涼,她隻覺得自己越來越冷,胳膊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得無法擡起來。
蘇盈看了洛孤絕一眼,對方的情況同樣糟糕,因為身中劇毒,此刻洛孤絕嘴唇烏青一片。
若不是洛孤絕習武多年,内功深厚,之前又服用過雪蓮,隻怕早已魂歸黃泉。
——看來今天就要和這個家夥死在這裡了呢。
她自嘲地笑笑,起初落水的時候,自己還能在水中劃幾下,然而體力消耗太過,背上又有刀傷,即便離岸邊隻有半裡遠,蘇盈現在也無法靠近一步。
正當她準備放棄掙紮,重明鳥似是察覺出主人的想法,忽然拔高了音調,叫聲急促而清脆。而後直徑俯沖下來,在江面上一掠而過,翅膀帶起的水花濺了蘇盈一臉。
“死鳥。”蘇盈怒罵一句,不過被水一濺,她瞬時清醒許多,重明鳥在不遠處的江面上空低低盤旋着,再度啼鳴,聲音尖銳而高昂。
蘇盈禁不住朝着它的方向看去,突然眼睛亮了起來——白霧茫茫的江上,一葉輕舟孤零零地飄蕩着,舟頭懸挂了一盞小小的漁燈。
漁燈的光忽明忽暗,襯着蒙蒙的霧氣,如同夢境般不真實。
恰逢清風經過,吹散薄霧,于是那螢火般的光芒也就愈發清晰,在粼粼的波光之間散開,仿佛散落無數星星。
蘇盈一陣狂喜,不管是不是幻覺,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帶着洛孤絕朝着小舟遊去。
好不容易遊到附近,蘇盈攀附着船舷,稍稍喘了口氣。
她正準備爬上船,鼻尖忽然嗅到淺淡的芳香,似花非花,仿佛……在哪裡聞到過一般。
蘇盈定睛一看,靠近舟尾的位置,一束碧綠的蘭草靜靜地平放着,纖長的葉片末端凝結有幾滴晶瑩剔透的露水。
蘭草旁還有隻小小的瓷瓶,在清淺的月色裡,折射出幽幽的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