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紛紛附和,都說這方娘子當真好命,紀六郎回京必然加官進爵,她以後的日子,是一定富貴榮華、順遂無比的了。
京中但凡知道這樁奇聞的,莫不如此作想,隻有方娘子方盈本人,正對着好友周從善歎道:“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怕什麼?難道他還敢休了你不成?”
她們兩個身處相國寺内一間安靜禅室,貼身侍女都被打發到外面候着,方盈沒有顧忌,便笑道:“你别說,他沒準真的敢。當年我們夫人使盡渾身解數,也沒攔住他從軍,不然何至于有這三年的事?”
“怎麼?你婆婆不想讓紀六郎從軍?”
方盈點頭:“大伯戰死後,夫人就再不許他和二伯習武了。”
紀家大郎死于戰陣的事,周從善略有耳聞,颔首道:“原來如此。不過休妻和從軍是兩碼事,你是他們家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回去的,又不曾犯過七出之條,他憑什麼休妻?”
方盈其實也隻是說笑,“他想休也辦不到。實則我也不是怕他,隻是好容易府裡上上下下都周全了,婆婆慈愛、妯娌親厚,能舒心過日子了,嘭!天上掉下來一夫君……”
周從善撲哧一聲笑出來,“什麼叫天上掉下來一夫君?還‘嘭’?帶響兒的?”
“嗐,别人不知,你還不知?我當初想嫁進他家,圖的不就是沒有男人,省一大半力,隻把公婆侍奉好了就行嗎?”
周從善不光知道方盈的心思,此事還是她找到陸天師一力促成的,但人既然活着回來了,再說這些也沒意思,就勸解好友:“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壞,就算你們小時候有些嫌隙,如今他紀六郎也是經曆過大難不死的人了,難道還會為少時一點兒小事耿耿于懷,非同你過不去?”
她說着話,歪頭打量一番方盈,笑吟吟道:“換了是我,死裡逃生回來,家裡多了一位你這樣明眸皓齒、豐姿綽約的美嬌娘,還替我孝順父母、友愛兄嫂,府中上下交口稱贊,我隻會喜出望外,從此把你當天仙供起來,恩愛白頭、永不相負。”
“不對吧……”方盈學她那樣打量回去,玩笑道,“你便是穿上男裝,咱們兩個站一塊兒,要說天仙,也得是你啊。”
她說的是真心話,周從善是公認的仙女樣貌,丹鳳眼、遠山眉,膚如凝脂、唇若塗朱,更兼腰肢纖細,行動起來頗有畫上飛仙之态。
至于自己,方盈自覺當得起“明眸皓齒”,但“豐姿綽約”——她的儀态舉止都是嫁到紀家以後才慢慢學的,跟周從善這種生長在三代公卿之家的可沒法比。
周從善斜她一眼:“我就多餘勸你,看你這樣,想是胸有成竹、早已有了對策吧?”
“我哪有什麼對策?”方盈苦笑,“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有件事我還真想找你拿個主意。”
“你說。”
“萬一他真的無論如何也不肯認這門婚事,我幹脆退一步,出家好不好?”方盈認真問道。
“……”周從善沖天翻了個白眼,氣道,“我還以為你想到什麼妙計要問我拿主意……平日頂頂聰慧的一個人,怎麼這時候犯起糊塗來了?出家?虧你想得出來?似你這般妙齡出家的女子,無人庇護是什麼下場,你難道不知?”
方盈忙說:“我當然知道,但我想着,我退一步,夫人必定加倍憐惜我,有她庇護……”
“你怎麼不想想她多大年紀了,能庇護你一輩子嗎?等紀夫人不在了,你指望誰?紀六郎的良心嗎?他若真有良心,你又何必退那一步?”
其實道理方盈都明白,她煩惱地歎一口氣:“但我隻要想到要同他演一輩子的情深意重,就煩得很。”
周從善想了想,突然道:“要不你幹脆假戲真做吧!你不是總誇他們家是難得的仁善之家、紀夫人剛毅果敢不輸男子嗎?紀六郎怎麼說也是紀夫人的親兒子,無論人品還是相貌,都差不到哪裡去吧?”
“……”方盈望着好友充滿興味的眼神,幹笑兩聲,“多謝你,我突然覺得,演一輩子也沒什麼好煩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