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人都笑,隻有方盈笑不出來——姜汁太辣了!她都把一年的眼淚流完了,眼睛也沒緩過來!
李氏不知就裡,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紅彤彤的,還以為她是真情流露,十分憐惜,擡手道:“盈兒過來。”
嶽青娥本來站在方盈前面,見終于提到正題,側身讓開兩步,拉着方盈手臂,将她推到婆婆身邊。
李氏攥住方盈左手,看向小兒子:“六郎也過來。”
紀延朗其實在交趾見到三皇子後,就聽說他下落不明期間,家裡給他娶了一房妻子,但三皇子并不知道娶的到底是誰家女兒,當時也顧不上細談。
所以直到先前從宮中出來,與兄長們結伴回家時,紀延朗才聽二哥說娶的是原洋州州判官方承勳的女兒、也就是那個從小就跟他互相看不順眼的方盈。
他打量一回立在母親身邊的女子,才慢吞吞走上前去。
“盈兒你還記得吧?”李氏問完也不等他答,自己接着說,“小時候在咱們家住過,那年你五哥成親,盈兒也随她父母來道賀,聽說你們還見面了的。”
紀延朗十分冷淡:“是麼?我不記得。”
李氏早料到他是這副态度,臉上笑容變都沒變,“不記得也無妨,過後你們小夫妻慢慢回憶,總能想的起來。”
她說着拉過兒子的手,将另一手攥着的方盈的手放進兒子掌心,“這兩三年你不在家,盈兒又是代你盡孝,又是幫你嫂嫂操持家務,可謂辛勞有加,如今你終于凱旋,須得好好謝謝她才是。”
紀延朗見方盈全程彷佛一個木頭人,始終低着頭不吭聲,落在自己掌心的手涼涼的,好像明白了什麼,敷衍地一點頭:“我知道了。”說完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轉移話題,“娘怎麼都不問我這三年做什麼了、為何不跟家裡通音訊?”
“急什麼?”李氏斜了兒子一眼,撂下他,先柔聲跟哭花了臉的方盈說,“六郎身上衣服舊了,你這些日子不是給他做了好幾身新的麼?拿來給他穿上試試。”
方盈松口氣——終于可以回去洗臉了——忙答應一聲,福身告退。
嶽青娥看着時候不早,也借故告退,同方盈一起出正堂,攜着她手往外走,悄聲安慰:“沒當堂鬧起來就是好的,你回去好好洗個臉、重新上了妝再來。”
方盈本來也沒把紀延朗的态度放在心上,不過嶽青娥是好意,她還是謝過了,才與對方作别,匆匆回去自己院子。
貼身侍女立春叫人去打溫水,方盈趁房裡隻有她們兩個,把那條有姜汁的絹帕塞給她,低聲吩咐:“你親手洗。”立春是她的陪嫁侍女,也是她在紀府最信任的人。
立春低聲應是,收好絹帕,等水盆端來,服侍着方盈洗淨臉和手,看主人眼睛還是通紅,又叫小丫頭用茶爐現煮兩顆雞蛋。
等雞蛋熟的空當,方盈叫侍女們拿來給紀延朗做的衣袍,挑了兩套尺寸做得夠寬大的,叫她們包好。
“娘子,外面剛剛把郎君的行囊送過來了。”門口小丫頭回禀。
方盈想了想,吩咐道:“先放到東廂去,等我問過郎君再說。”
小丫頭應了去傳話,留守房中的另一個貼身侍女杏娘觑着主人臉色,剛要張口,小丫頭就送了煮熟的雞蛋進來,隻得咽回去,上前接過熟雞蛋剝皮。
方盈看見了也隻當沒看見——她知道身邊這些人想問什麼,無非是紀六郎晚上住哪裡,再往深一點就是今晚會不會圓房——這挺膈應人的,更膈應人的是,今日全府上下最關心的,估計也是這個。
她懶得多說,閉上眼讓立春拿熱雞蛋給自己敷過眼睛,就叫她捧着那包衣裳,随自己再去正堂。
此時已至申時,日影西斜,秋風蕭瑟,方盈抄着手往前走,小聲和立春說話。
“你說他經曆一場大難,怎麼也沒看出什麼長進啊?”
立春聲音更小:“奴婢瞧着,還是長進了的……”
“你也同嫂嫂似的,覺着他沒當場大鬧就是長進了?”方盈搖頭,“他雖然被寵壞了,但還不至于不懂事到那等地步。我說他沒長進,是因方才他那番應對,實則是落夫人的面子,顯着他自己不孝。”
李氏房中,此時也正說着一樣的話。
“不管怎麼說,盈兒都是我做主給你娶的,你再不滿,也不該當着兄嫂的面那樣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對我這個當娘的不滿,你自己想想,像話嗎?”
母親正色責備,紀延朗不敢再耍賴,老老實實跪倒在地,認錯道:“是兒子不孝,娘别生氣,兒子給您賠罪了。”
“起來,地上涼。”
紀延朗一聽母親還是心疼他,立刻笑着站起來,不料母親接着就說:“來炕上跪着。”
“……”
李氏坐在炕上,一指炕桌那邊,“愣着幹什麼?就跪在那兒。”
紀延朗隻得拍拍膝蓋上的灰,脫鞋上炕,乖乖跪好。